深入阵地

深入阵地

在一阵如同幻境的颠簸之中,楚栩周骤然醒来。头部被颠到浑浑噩噩,脑袋下却垫着一个柔软的枕头,若不是周围的环境太过于凄清,他怕是要将现在的处境错认为劫后余生的医院之中。

发自于本能的睁眼没让他顾及太多,经大脑短暂的思考过后,他意识到了什么,再次将眼睛闭上,独留一条足以观察外界的缝隙。

他身处于一辆正在行走的车辆,过于低矮的视角让他无法观察到前方,直直的擡眼,只能看到一个泛白的车顶。楚栩努力的回忆局势,昏迷前的最后一段记忆漆黑无比,那段对话也像是被篡改了一样模糊不清。

但唯一能肯定的是,便是他已经被玫瑰发现,并且被他抓了回来。

楚栩大脑一宕机,当即忍不住要发出一阵哀叹,却被理智死死压住。认清现实了般,他知道这时候再恐惧也没用,事已至此,便只能尝试自救了。

他微微动一下头,余光瞥向前方,试图瞧清驾驶座上的两个人。出乎预料的是,那两人他从未见过。玫瑰会将自己极其重视的事交给两个人小喽啰吗?楚栩不清楚,这几年变化很大,无论是哪里,这便让他对一切没了底。

那两个人一言不发,一个人端正的开着车,另一个人则是注视着后视镜。楚栩想要通过后视镜瞧清了他的面部特征,却不想直接与他那湛蓝的眼睛对视。

楚栩惊觉,眼前这两人他并非从未见过,这双蓝眼睛,分明在宴会上也出现过!倘若真的如此,那他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便暴露在了玫瑰的眼中,甚至可能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那人没什么反应,显然是没能发现楚栩的异常,反倒是楚栩吓得不清,急促呼吸了好一阵子才缓和过来,随后便闭上眼继续装睡。

特地准备两个人来看管自己,玫瑰这是怕自己袭击开车的,不管不顾的跳车逃跑吧。他的呼吸不自觉的加重,脑海中也不断浮现出两人布满腱子肉的身躯,本想逃跑的心思也就此熄灭。

就凭自己这薄薄的胳膊,起身便被按住了,还逃跑呢。楚栩心想,入内雀不缺武力值高的人,警报一响便可能一涌而上,孤身无援的话逃跑这一轮便能pass掉了。

硬刚刚不过,自己便只能智取了。

但仅冲目前的局势来看,自己也找不到着手点,实在是不想承认的是,他只能静观其变。

至于静观到什么时候呢,就连他自己都没个定数。逃避一般的方式,真的不想再用第二次了。

楚栩瞄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望着干枯的树木不能分辨出自己的所在地。他的身上的一身礼服早已被换掉,看样子自己昏迷的有一段时间了,期间自己的伤口还被人上了药,甚至包扎上的绷带都一丝不茍。

身上的刺痛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便如同解放了般舒坦,只不过牵扯绷带带来的束缚感让他感觉一阵别扭,但现在也无法有着过大的举动,这一点便可以忽略掉。

即便是这样,楚栩只要是想起自己身上的这一切会是玫瑰做所,他便一阵干呕,恨不得把这清爽的污秽物彻底摘除,即便是撕开血肉也在所不惜。

车外的景致不断变化着,仅仅几分钟,便由低矮的灌木丛变为了高耸的树木。透过车窗向远处望去,隐隐约约还能够看见树林那边的高山。

看阳光,此刻差不多临近正午,随着车辆的不断挪着位置,阳关也逐渐撒在楚栩脸上,车辆空间也由一开始的阴冷转变为虚幻般的温热。

他团了团发凉的手,借此简单估计一下自己的方位。他来蓝州的时间不算长,三个月的时间不足让他了解到整个蓝州的全貌,因此窗外的景色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但蓝州县无论哪里都不会有着这么高大的山脉,如此茂密的丛林更不可能在所有有人住的区域内出现。所以他可以笃定,现在他已经出了蓝州的外环,目的地,则可能是个不知名村庄。

大本营设在村庄之中,听起来很合理,森林中的村庄很是隐蔽,确实是个适合非法组织的好地方。但村庄的地形也很崎岖,若是真的想要躲起来,入内雀也得费好大一阵功夫。

但村庄的布局不同,楚栩还只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景色再一次转变,道路也变的更加陡峭起来,颠的楚栩的头不止的晃动。可奇怪的是,也就两个眨眼之后,车辆便就停了下来。

楚栩心疑,在听到双双的开门声后骤然睁开了眼,透过玻璃小心翼翼的盯着两个人离开,自己则是观察着周围。车窗不透明,两个人自然没能察觉到他的惊醒,等到他们彻底消失在了视角之后,楚栩悄悄的环视周围,猛的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围栏之中。而之中的村庄,正陆陆续续的走出各种各样的人,无一不在朝着车辆逼近。

像是这片区域的原住民,虎视眈眈的警惕着外来的侵略者。

楚栩立刻躺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照旧躺在后座位置,心中无疑是捏了把汗。若这是大本营的话,那外面那些人无疑是入内雀的手下,玫瑰到底会做些什么,他也无法肯定。

耳旁不止的传来累积起的脚步声,层出不休的声音渐渐变得响亮起来。不过瞬间,楚栩便能感觉到他们全都围在车旁,自己头部上方,也呼应般的传来了略显粗糙的呼吸声——有人在贴着窗户朝里看。

幸好那两人走之前均关上了车门,不然他们一定会从前方探进脑袋,甚至可能跪趴在楚栩脸庞,用着恐怖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件商品一般细细端详着他。

他放轻了自己的呼吸,极力压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免得窗外的人发现了自己。

窗外的人见无法瞧清里面,便主动开口对着车屁股后面的两个男人攀谈。那人说话语速贼快,还用着本地人才听得懂的方言,在楚栩耳中就像是在听一串乱码,这又让他皱起了眉毛。

车后的男人明显听得懂,他不是本地人,口音也是在这里长期生活的结果。他说话的速度比上一人慢了许多,更接近普通话的口音能让楚栩勉强听清几个字眼。

那人在跟原住民解释自己从哪里来,模糊的话语让人无法准确的理解具体的意思,但是楚栩从中听到了玫瑰的名字,结合当下,便也了解了大概。

随之而来的是周围人的鼓掌哄笑,甚至有些更为激动的人拍着车窗大声呼叫,趴至玻璃上的人更加多了起来,几乎要将整个玻璃压碎。楚栩缩了缩身子,有些慌神的待在其中,他倒不是感到害怕,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与委屈。

此刻的他,宛如食人族架子上待宰的猪肉,被人用着窥视般的瞳孔垂涎着。

“闭嘴!”

车后的另一个人忍不住了,朝着那群人用力嚎了一嗓子。怒气冲冲的声音显然将疯狂的一堆人震慑住,片刻之后,周围便重新转变为一片寂静。

那人尤为生气,扯着雄厚的嗓子颇有威严发怒道:“吵醒了你们来负责惹了老大看好的人三个你们的头颅都赔不起!”也不知是情急之下太过于激动,这人一点都不迁就原住民,直接用普通话大声说出。

他的话语权威很重,原住民互相看了看,随后一致道歉,脚步也生怯了般朝后退了一步,自觉与车辆保持着距离。

这便让楚栩终于得以喘息。

那两人终于干完了自己的事,将手中拆卸下的车牌号扔进一个垃圾场中,拍了拍手继续朝这里走来。

脾气火爆的那个径直上了车,而另一个则是走到领头的原住民前,揪住他的衣领,趴在他的耳边刻意用着方言轻着声威胁道:“管好你的人,这种情况要是让玫瑰知道了,你们一个都活不了。”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将所有人的生命都比作鸿毛,轻轻一吹便灰飞烟灭。

他松了手,领头那人便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倒不是因为他的威胁,而是他们领略过玫瑰的残暴,便下意识的对这个人恐惧。仅仅是提起一个名字,便足以让他们浑身发软,萎缩到根本站不起身。

他们的村庄,原本只是一个由吸毒人组成恶人村庄,并非由入内雀成员组成的大本营。可是玫瑰发现了这里,便毅然决然的选择这里当做临时的收存地。

领头人其实不是这个村庄的原村长,他只是个小手下,而真正的村长则是死在了玫瑰手下,直至今日,他仍旧忘不了那一天。

玫瑰的鲜艳,早已成了他磨灭不掉的阴影。

“傻冒,就该早点把他处理掉的,妈逼的要不是他死了这里就没管理者了,谁还他留这白吃白喝,说话不过脑子的傻逼一个。”暴躁的那位率先上了车,压低的语气已经上车时的轻慢简直让人看不出他此刻心情极其糟糕,又像是顾及着后方的人一般,他说到最后直接闭了麦,胳膊抱着怀独自生着气。

剩余那位紧接着上了车,顺带带上了车门,道:“没醒吧”

暴躁的仍旧喘着粗气,撇了一眼后点了点头。

“幸好没醒,不然我们也不好解释。还有一段距离才到,我们得抓紧时间了。”那人在前方坐好,擡了擡头示意他启动车辆。无意中,他的余光通过后视镜瞧到了后方。盯着那张正好装进镜子中的容颜,他冷哼一口气,有些轻浮的道,“长得确实惊为天人怪不得玫瑰会对他如此疯狂。”

“倒是很有理由。”

“你不是已经在宴会上见过他了吗,怎么现在才发出感慨。”暴躁的那位舒了口气,问道,“荼蘼,你该不会也看上他了吧你不知道那人皮肤多嫩,我见过的女人都没一个比得上他的,倒想试试,啧啧啧。”

楚栩心头一颤,那人陌生的面孔顿时和熟悉的名字对上号,便又不由的感到震惊,自动忽略了那人令他反胃的后半句。

荼蘼这个人出奇的神出鬼没,饶是他那三年也仅在玫瑰和罂粟的口中得知,离他最近的一次也不过被玫瑰罕见的允许外出后的远远眺望。那时的他,确实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顾一个素未谋面的成员,他只想着如何逃走。

仔细回想,那日里见到的背影确实和他能够重合上,只不过经历的事情太多,自己早已忘却了而已。楚栩又感到懊悔,若是那几年他见过他,仅仅一面便能让他记住这个海啸般的瞳孔,又怎么能酿成这么大一个过错。

他思忖一会,泄气了般整个人软在椅子上。先前还想着把自己交给两个小喽啰,感情是自己想偏了,若这还算是不起眼的人物的话,整个入内雀那怕就是没有能用的人了。

回想起自己那些年听到的有关荼蘼的传闻,一时间竟觉得那双美丽的湛蓝眼睛也是从别人身上挖取,随后用着那血肉与自己融为一体。荼蘼喜欢一切美的事物,就跟他的眼睛一样。

荼蘼听到那人的话,先是一愣,放在后视镜上的视线并没有移开,仍旧是带着欣赏的眼光死死盯着楚栩的神态,仿佛要将他的里里外外看个透彻,试图从中发现一丝污点。

他轻笑一声,没有回话。在车辆终于缓缓驶到村庄的另一个分界点时,暴躁的那位需要下车证件。按理来说副驾的荼蘼不需要随着下车,但他却随着那人的动作一同走着,双手插着兜绕过车前方,迈着步子走到那人面前,随后狠狠给了他一脚。

暴躁的那位被荼蘼一脚踹到了地上,满身肌肉也阻挡不住那突如其来的一击,整个人摇摇晃晃的飞出了将近三米。被这么一攻击,他也来了脾气,大骂一声后便想起身回击,却不想被缓步前来的荼蘼一脚踩住了脸。

荼蘼用脚死死的在那人脸上碾着,力气打到几乎要将头颅踩碎,惹的那人一阵接着一阵的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叫,也如同缺氧的蚯蚓一般在地上扭动着。

他冷笑一声,脚上的力度不见减小。那人疼的痛心疾首,却不敢用手去反抗眼前这人,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含糊着求饶。

荼蘼垂下腰,双手依旧插着兜,不管不顾界限旁的守门人不善的眼神,趴在那人耳边,恶魔轻语般道:“跟了我们这么久了,也该学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若是你的这句话不慎传到玫瑰耳中,他是让你死,还是让我死呢?”荼蘼道,“学艺不精啊,也该给你点教训。”

他缓缓移开了脚,目光注视着那人鼻血躺了一脸的惨淡面孔,蹙眉一啧,微妙的表情中含蓄却毫无掩饰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甚至嫌鞋子太过于肮脏,想要当场脱掉,但一想到脚下将要面临的会是无数丑陋的昆虫,一向洁癖的他就此放弃。

末了,他踹了那人一脚,示威般的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不断喘着粗气的那人,嗤笑一声,道:“滚回你原来的地方,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随后转身离去,独留四肢发软的那人尽情抚摸着大地,最后被其余人抗走。

他回到车内,兀自的走向驾驶座,借用后视镜细致的整理了自己因风而凌乱的头发。海一般的眸子在镜子中与自己完美一对视,随后会心一笑,同时裸露出其中吞噬人心的欲望。

“美的事物,才最为致命。”他喃喃道,像是又从镜子中撇了楚栩一眼,心情极其愉悦的勾起一抹微笑,下一秒便驱使着车辆极速离开现场。

天色逐渐明亮起来,之前还略显枯黄的天空就此彻底开阔,不必人多说,明艳的阳光便闪去路旁,惹得干枯的野草欣欣向荣起来,像是渴着水的沙漠植物般,一点便可以容光焕发。

只不过,再过三小时,天气就明的吓人,怪异的气候唬的刚兴起的野草恹恹的垂下了头,如同臣服于自然的微小世物般,极其轻易的便甘拜下风。天气也出奇的闷,在这本该凉爽的秋季竟显出酷似夏日的聒噪,空气中隐约传来早就消失的蝉鸣,时间宛如回缩了一般,一切都回到刚开始之前。

异常的天气,便昭示着不凡的来临,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天气变化的时候,倾盆的大雨,便偷袭的到来,将整个反方向的世界冲刷的摇摇欲坠。危楼般,让人提心吊胆,却又美得失神。

这一切,是大城市中常有也并非罕见的,每至雨季,必备的便是伞类。那段时间的蓝州,整日亮晶晶的,像是刚被挖掘出的钻石,接受着打磨抛光,逐渐恢复成原本闪人的模样。

但此时的雨季早已过去,季风也已到达海岸边,准备结束这短暂却又漫长的一次旅行。这种时候的下雨,便是一种令人惊奇的事了。

可惜的是,楚栩未能见到这幅场景,庆幸的是,他又无法参与那种焦急躲雨的画面。只不过,对于他来说,这种庆幸倒也大可不必。

不知不觉中,他又昏睡过去,消失意识之前,他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又无力回天。只得思考着自己推测出的结论,慢慢的,湮没在沼泽般的欲/望之中。

大概是安眠药的后劲,他想着,玫瑰的计量一般不会调错,能让自己提前醒来也是他没能预料到的意外。

能够推翻一切不可抵挡的力气,楚栩笃定,这是独属于自己的一份求生欲,也是一种自我的不甘和拯救。

极力摆脱浑噩后,楚栩再次悠悠转醒。

不如同车上度过的那段时间一般,他像是梦境终于骤醒,所处的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日常,而并非那段想起便丧失希望的现实。他恍然意识到不妥,便立即起身,对于身下的一片柔软感到十分无望。

不知何时,他被转移到一张大床上,四周全部封闭,独留他一人,处于时空之外一般,茫然着。

不与第一次醒来一样,他居然感到一种浑身得到舒展的解放感,深入灵魂的一次大觉竟出奇的让他恢复到了最好的状态,若不是腰处因为颠簸还有些酸痛,他简直像是放了三天没有任何顾虑的假期一般安逸。

或许是安眠药的作用,这倒算是因祸得福了。楚栩按了按太阳xue,即便是精神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是接下来要面对的有让他忍不住头痛,一切都化为莫须有一般从新再来。

“这到底是哪里?”他喃喃道,下意识便想下床,却在动弹四肢的瞬间发现了不同。他有些愣怔,本还有些呆滞的眼神瞬间清明,机械般的木讷着转头,果不其然见到了一个冷到刺骨的东西——一条手臂粗的链条正拴在他的脚踝处,短小的链锁限制与他的行动只在床上,甚至双脚下地都无法做到。

楚栩惊愕的瞪大双眼,条件反射般伸手去抓铁链,甚至妄图徒手掰断他,清醒的去做一些无用之功。

他将双手摆至通红,原先白皙的手指上只是微不足道的灰尘,现在却布满数不清的红痕。也许是他力气太过于大,像是将所有愤懑宣泄于此,手腹中央甚至勒出了血迹!

可即便如此,链锁也完好无损。它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人触碰的情况下简直人畜无害,就像是偶然路过的疯狗一般,没有亲身体会之后仅觉得它是人间生灵,而并非疯物。

讥讽楚栩一般,它无动于衷,又宣告着自己的失败。

楚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先前的冷静简直是被恐惧寄生后产生的麻木,压抑着自己的同时还一边又一边的告诫自己要冷静,却又无法与自己内心附和。

平日里的他,仅是光听见玫瑰的大名便会忍不住的打颤,即便是知道其他人指的是自然间的花后也无法消停。深入骨髓的恐惧,怎么可能是一时便可以消退的。

三年都未能忘掉的深渊,又怎么可能在这半载之中忘却的一干二净。他的镇定与不屑,全是他装出来的!

事实上的他,比薄冰还要脆弱,用力一敲,便瓦解到看不出原样。

手上的刺痛感一阵一阵的传来,不罢休的,火上浇油般充斥在楚栩周围。仅仅是这小到不足以察觉的疼痛感,却如同压垮楚栩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彻底摧毁了他努力堆积起的防线。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涌出泪水的同时,严丝合缝的捂住了自己的整张面孔。最后的最后,他还是不愿让自己的脆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矛盾的他,仍旧选择了独自承受。

再次朝着现实低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