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 第六十八章
68第六十八章
◎你要负责◎
玲珑站姿妖娆。
她被领到芙蓉苑后, 就那么站在卫慈面前,嫣红的唇噙着浅笑,就那么看着她。
卫慈:“……”
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人人都喜欢盯着她看。
她脸上是有字儿么?
卫慈也再度打量着玲珑, 还真是妩媚妖娆, 可这美人的眉目之间又似有重重阴郁,她虽笑, 可这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卫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就仿佛,她是历尽千帆了。
可即便历尽千帆, 曾经经历过的种种,还在她脑子里, 挥之不去。
“夫人,你可真好看,像奴家曾经的样子。”玲珑已是纵览红尘的老江湖,很会看人,自是一眼就能看出卫慈是怎样的女子。
代号为十二的女护院,见玲珑走上前, 试图伸手触碰卫慈,忽然就拔剑威胁:“放肆!不得对夫人无礼!”
玲珑讪了讪,又收回了刚要伸出去的手。
她笑起来, 眼梢自带一股媚态。
“抱歉了夫人,方才又是情难自控,奴家突然想起,在几年前, 奴家也如夫人这般稚嫩美貌。”
人的容貌可以伪装,但是眼神不行。
卫慈的眸子纯澈, 不染一丝丝杂质。
不曾被人世所辜负的人, 才能有这样的眼神。
又或者, 卫慈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如今真正翻篇了,如此才能做到眼底无哀色,唯有山河与春秋。
卫慈就那么看着玲珑,自是不可能信任她。
这可是皇上送给谢南州的美人,定是细作无疑。
可玲珑并不介意她提防的眼神。
反而,玲珑闲来无事,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她倒是颇为喜欢谢家祖宅的底蕴,到处都是苍天巨木、绿荫匝地,四处鸟鸣啾啾,宛如闹市中的世外桃源。
玲珑在亭台下缓慢来回走动,眼底笑意更甚。
“夫人,这日头太烈,反正夫人眼下也无事可做,那不如奴家给夫人讲一个故事吧。”
卫慈本不打算为难玲珑,可这女子是帝王所赐,搞不好还藏着什么媚术,万一残害了谢南州可如何是好?
故此,卫慈的确要盯着点。
若是更进一步了解她,那是更好不过。
玲珑说得没错,眼下,她的确无事可做。况且,日头的确太烈,这个时候唯有待在庭院中,才能稍感舒适。
卫慈并没有阻挡,莞尔一笑,又示意锦书给玲珑倒了一杯凉茶。
“那姑娘就开始说吧,本夫人听着。”
玲珑先是看了一眼卫慈,仿佛是通过卫慈这张稚嫩娇俏的面庞,看到了曾经纯真的自己。
她笑了笑,哼起了曲儿。
这女子天生一副笑眼,哪怕眸子里已是一片落寞,但唇角与眼梢的笑意不减半分。
这曲子不似中洲的调儿。
小片刻过后,曲儿停了,玲珑开始娓娓道来。
她望向了西面的方面,遥望着她的故土。
“七年前,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她出身贫寒,天性灿漫,家境虽是清贫了些,可好歹日子顺心。一次偶然之中,她结识了年长了她五岁的年轻
男子。她年岁尚小,没甚心机,很快就情窦初开。男子俊美,出手阔绰,对她极好。不到半年的时间,男子便向女孩家中求娶。”
“那段姻缘,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男子亦是个门客,是读书人,时常与她红袖添香。”
“街坊邻里都以为女子三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嫁了这么一个如意郎君。”
“女子也一直沉浸在嫁给心悦之人的欢喜之中,可好景不长,半年后的一天,她夫君醉酒归来,说遇到了贵人,可以让他飞黄腾达,但条件是要将她送出去。”
“那男子明知自己的妻子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还是一顶小轿,将她送进了当地达官贵人的府
邸。”
说到这里,卫慈了愣住,庭院中几人皆愣。
唯有玲珑还是在笑。
“女子被迫落了胎,成了贵人的小妾。她原本是不愿的,可她要报复男子,所以,她忍辱负重,使出浑身解数,一步步往上爬。直到有一日,她得了机会,攀附上了王宫里的贵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贵人从她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她也得到了自己前夫君的头颅,算是各取所需。”
“本以为,这次算是碰见良人。可谁知不出三载,女子被转手送入中洲,成了你们中洲帝王的玩/物。”
“玩/物总是不得善终,瞧,这又被转手送出去一次。”
“夫人,你说那女子蠢不蠢?竟是接连几次相信了男子。”
卫慈:“……”
看着面前女子笑靥如花的模样,卫慈彻底明白了。
这个故事中的女子,是玲珑自己。
她既然能谈笑风生,是不是意味着已经熬过最难的时候了?
卫慈不敢轻易揣测旁人。
她猛然惊觉,她自己的身世虽没有玲珑这般凄惨,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她没法想象玲珑这抹笑意背后的苦涩。
玲珑噗嗤一笑,眸子里映着日光,华光璀璨。
“不满夫人说,奴家这次的任务,便是勾/引谢侯,若是成功了,皇上会让奴家离开禁锢之地,从此逍遥自在。可奴家不久之前看懂了谢侯的神情,奴家虽颇受男子喜欢,可奴家心里明白,这次的任务,完不成。”
“夫人,你比奴家幸运,你所遇,乃良人。”
卫慈:“……”
此刻,卫慈说不震惊是假的。
她看着玲珑谈笑风生,内心起了阵阵波澜。
她甚至不怀疑玲珑话中的真假。
卫慈端起茶盏,浅浅嘬了一口,见锦书忘却给玲珑倒茶,她亲手给玲珑倒了一杯。
“玲珑姑娘,喝口茶润润喉。”
玲珑甚是坦荡,便是帝王派来的细作,她也坦诚承认。
什么样的男子可以拿下,什么的男子又绝无可能背叛妻子,她一眼就能看穿。
玲珑接过茶盏,在卫慈面前的石杌上落座:“多谢夫人了。”
卫慈很好奇:“姑娘为何要告知我这些?难道不怕皇上怪罪你?”
玲珑红唇一勾,轻蔑笑了笑:“呵,皇上?他又算个什么东西?若非是为了保命,奴家懒得将他当人看,一把年纪了,还学那些年轻男子,玩/弄/风月,真不怕驾崩了。”
卫慈:“……”
这姑娘既美得要命,也毒舌的要命呐。
卫慈又问:“那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玲珑托腮看着卫慈,眸光温和,像看着曾经的自己:“还能如何?等死呗。夫人好生福气,遇到了良人,不像奴家……”
玲珑欲言又止,但眼梢与唇角的笑意,一直不曾消散。
她仿佛是一朵悬崖峭壁的向阳花,迎着风,野蛮生长。
卫慈起了恻隐之心:“姑娘若是不嫌弃,日后就在我身边待着,等到时机成熟,我会让姑娘达成所愿,从此远离一切是非。”
付氏皇族一灭,玲珑岂不是彻底自由了?
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一个女子孤身一人,生存艰难,但也好比过被人转手送来送去。
等到容色老去,那就当真死路一条了。
玲珑但笑不语。
喝茶的姿势,宛若在饮酒。
可卫慈总觉得,她放荡不羁的皮囊之下,那颗心,还有一处纯净之地。
***
夤夜,万籁俱静。
海棠苑今夜格外的安静,因着广寒与江白又被家主体罚了,这个时候正趴在各自的凉席上,修养身子。
大抵是近日来天气燥热,导致家主的心情亦是时好时坏。他一旦好起来,能带着护院去朱雀街买下半条集市,可一旦愠怒,贴身随从都要遭殃。
此刻,谢南州躺在绳索上,终于开始入定。
他每日会复盘当天的一切,任何事情都会做到精益求精,外人看来,他正睡着,实则脑中俱是深思熟虑。
谢南州当下,正极力回想那天夜里的事。
他其实对那个旖旎梦境有一些印象,但因着此前只以为是一个梦,故此,并未当回事,可既已得知,那并非是梦,那么以谢南州的性子,是必定会想方设法记起来。
入定之后,谢南州脑中一片清明。
他自幼就跟着师父学习道法,修身养性。
这般年纪轻轻,已与道门的白发修行者有同样的悟性。
不多时,谢南州的潜意识里已经开始重演了那天夜里的情形。
他看见一白衣男子敞开着中衣,款步走向卫慈的卧房,但他并没有从正门进屋,他是从茜窗潜入的,还点了锦书的睡xue,让她在昏昏沉沉之中直接睡了过去,毫无所觉。
男子眸色深沉,屋内最后一盏起夜灯,在明灭之间彻底熄灭。
但月色极好,月华如练,让男人清晰的看见了榻上之人。
他的步子只微微一顿,这便毫不犹豫的迈向床榻。
清透纱帐被掀开,男人盯着榻上美人,目光一瞬也不瞬,而美人大抵是惧热,衣裳早已被她无意识的扯开,露出里面的兜衣。
雪腻肌肤呈现在眼前。
男子忽然觉得这兜衣许是不太合身,不然,又岂会想到这般禁锢?
他欺身过去,出于好心,很想帮着美人稍稍缓解这份不适……
许久,直到看清男子是如何握着美人柔荑,又缓缓伸向了那把二十三年不曾使用的“宝剑”,谢南州猛然睁开眼……
吊在栏柱上的绳索随着他醒来,而轻微晃动了一下。
谢南州那双狭长凤眸,幽深如沉静了千万年的古潭,这古潭却似被一阵春风拂过,荡起了层层涟漪。
原来……
是这样!
他起初一直以为,只是一个梦。
可此刻,画面已在脑中无比清晰的呈现。
谢南州脑中又浮现出卫慈慌张无措,在他强势掌控之下,她似乎并无愠怒,只有不知所措,还有羞涩。
至少,她并不憎恨他。
谢南州的一条大长腿落地,随后,双足落地,稳稳立于卧房正中央。
他要去见见卫慈。
已等不到次日天明。
他得给卫慈一个说法。
芙蓉苑就在隔壁,谢南州腿长步子大,三步并成两步,很快就迈入月门。
十二今晚守夜,见来人是自家侯爷,她索性直接转过身去,假装没有瞧见。
十二是护院当中唯一的女子,最是适合放在卫慈身边。
谢南州对自己的人还算信任。
故此,直接无视了十二。
就算十二有那个窥探的贼心,她也没那个贼胆。
谢南州今夜过来,自是不可能仅仅打个照面那么简单……
他这人对不曾做完的事,会耿耿于怀。
任何事情,务必要尽善尽美的“完成”。
门扉推开,谢南州故意制造了些许声响,给卫慈苏醒且反应过来的机会。
屋内今晚留了两盏起夜灯,谢南州大步迈向内室,就在他看见幔帐内人影起身时,幽眸中掠过一抹惊喜,然而,那张妩媚脸庞一探出,谢南州眼中的那抹惊喜,在一瞬间化作了戾气,甚至可以说是杀意。
若非此处是卫慈的卧房,他必定已经拔出腰间软剑。
“放肆!”
卫慈也惊坐起。
酷暑天,即便躺着不动,也可能会出薄汗,故此,卫慈与玲珑身上皆只是披着清薄睡裙。
玲珑倒是无所谓,随意摆了个妩媚姿态。
卫慈这个正妻,却是手忙脚乱的理了理衣襟。
玲珑看了看谢南州,又打量了卫慈几眼,眼底掠过一抹意味深长,以及……艳羡。
她很清楚,这对夫妻大抵可以长长久久。
玲珑噗嗤一笑。
她艳羡,但并不嫉妒。
命运让她走到如今这一步,她曾经怨恨过,但如今不怨了。
“噗嗤——夫人,你可没告诉奴家,谢侯今晚会过来呀。”一言至此,玲珑看向谢南州,故意揶揄,“谢侯,要三人一起么?”
卫慈:“……”
谢南州的大掌放在了腰间,卫慈一惊,她与他相处时日长了,已能看出他眼底的杀意。
眼下,卫慈也顾不得让玲珑内敛些,因着她知道,谢南州的宝剑一旦出鞘,必有人会死。
卫慈立刻挡在了玲珑面前,面对着谢南州时,衣襟无意敞开,露出里面雪色肌肤,她今晚穿了一件玫红色兜衣,上面绣了荷花苞,这般光景,难以不让人想入非非。
一想到旁人与自己妻子共枕眠了半宿,谢南州杀人的心都有。
“夫君,你不能伤害玲珑姑娘。”
谢南州清隽面颊下的腮帮子动了动,眸光暗沉,似是在隐忍:“夫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让你管着此女,没让你……允许她上榻!”
卫慈觉得不可理喻。
她知道玲珑是帝王赐给谢南州的,也知道玲珑是带着任务而来。
可……
谁能没有难言之隐?
她的直觉告诉她,玲珑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相反,她还想策反了玲珑。
大抵是有一种同命相连的宿命感,让卫慈没法对玲珑狠心。
但,她也同样不会完全信任玲珑,自是也不会在玲珑面前透露出一丝丝的秘密。
今晚是因着两人相谈甚欢,时间一长,便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谢南州剑眉紧拧,愈发觉得此女不该留着:“夫人,你让开!”
卫慈展开双臂,挡在了玲珑身前:“夫君,我不准你伤害玲珑姑娘!”
谢南州:“……”
这才一夜之间,这妖女没有祸害他,倒是祸害了他夫人!
玲珑愣了愣,看着卫慈稚嫩瘦弱的肩,猛然意识到,她这小半辈子,第一次被人如此护着。
玲珑这数年以来,第一次眼眶微湿。
她忽然笑了笑,看向谢南州:“谢侯,你放心,奴家不会伤害你夫人。奴家是奉旨而来,皇上让奴家使出浑身解数,让谢侯沉迷美/色/,可眼下看来,谢侯有珠玉在前,是绝无可能再被奴家这种肤浅女子所勾/引。”
“谢侯若是杀了奴家,必然会中了皇上的计。”
“奴家如此说,倒不是贪生怕死,只不过……奴家忽然觉得,这辈子不能这么死了。好歹,奴家也想真正当一次人。”而不是一个可以任由旁人转手的物品。
谢南州终究没有拔剑。
他看人也很准,至少,此刻看来,玲珑不具有危险。
但谢南州同样谨慎,绝无可能放任危险在卫慈身边。
男人低沉着嗓音,低喝一句:“来人!把玲珑姑娘送去耳房!”
玲珑倒是识趣,乖乖下了榻,又顺从的跟着十二走出了屋子,她转身看了一眼卫慈,忽然发自内心笑了笑。
彼时,她也像侯夫人这样,是个心地善意的女子。
但,那个女子早就死了。
不过,幸运的是,她又遇见了一个。
这厢,屋内便只剩下谢南州与卫慈。
两人四目相对,卫慈再度拢了拢衣襟,神色颇为防备。
谢南州眸色冷沉,换做是谢家弟妹,他已下令处罚,可小妻子虽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但实在皮娇肉嫩,经受不住体罚。
况且,谢南州也很担心,一旦惩戒了卫慈,两人又会闹上罅隙。
此刻,谢南州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平复了情绪。
他其实很清楚,他不久之前之所以大动干戈。一来,是卫慈太过不小心,如此轻易就相信了玲珑;二来,他似是无法容忍任何人与卫慈过分亲密。
卫慈不想这么干愣着,提议道:“夫君,你先走吧,我要睡下了。”她也不想与谢南州撕破脸。
谢南州没再因为玲珑的事,而对小妻子失控。
他并非是一个容易起情绪波动之人。
但……
好似每次与卫慈独处,便会偶尔发生意外。
谢南州眸色沉沉,他眼底的杀意虽消失了,可仿佛又涌上了另外一股危险气息。
“夫人,我已经将那天夜里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了,细节也一丝不落。”
谢南州交代的明明白白。
卫慈:“……”
下一刻,卫慈美眸一怔:“!”
所以,他一开始当真不记得?
可他为何要会想起来?
虽是已经记起了,可也没必要告诉她!
还说什么“细节也一丝不落”!
他这是逼着她再重新回忆了一遍么?!
卫慈怒嗔男人,撇过脸去:“你、你出去!”
她可没法像他一样脸皮厚!
谢南州眉心紧拧:“夫人,你与我已是真正夫妻了,我已失身于你,你不可赖账。”
卫慈:“……!”
作者有话说:
谢南州:夫人,你要对我负责~
卫慈:→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