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
晏嘉音难得大发慈悲,没眼睁睁看着同僚在万众瞩目下崩溃:“季谣完事了?活着没?”
林雪霁好险一口气没上来:“……死不了。”
他巡视过一双双望着他的眼睛,又瞧了眼那一批还在梦魇里头的倒霉玩意儿,最后锁定罪魁祸首,面对林希时的笑容难得掺杂了些狰狞,但很快,这点儿狰狞转变为痛心:“我怎么就忘了呢,你俩本质上都一样,指望你俩做事先掂量后果,还不如指望我自个儿下场——真就是仗着自己能摆平为所欲为啊。”
不需要掂量后果的两个人一个像是没听见一样,一个则用那双琉璃一样的眸子直愣愣盯着打小便习惯在规则里行事的林雪霁,终于补全了那标志性的一声:“林雪霁。”
林雪霁拿她没辙。
话题于是被跳过,至今没搞清楚林希对喊自个儿全名到底有什么执念的林雪霁按了按额角:“还有事要交代吗?没有的话,就走吧。”
他又瞧了一眼那群估摸是没机会挨出【审判】的人:“这边乱不起来了,之后一些琐碎的仍可能产生变故的位置也会整理成任务散下去,让其他人接手。”
他让出身后的【门】,如同无声催促。
晏嘉音率先走进去,走得毫无留恋。
林希则抱着小白团子跟上,路过林雪霁时,又看着林雪霁。
林雪霁关上了【门】。
【门】的另一端是千秋殿。
千秋殿中是拱手等待的宋林微。
同样第一个走出来的晏嘉音“哟”一声:“这造型挺奇特啊小林微。”
——只见千秋殿中不知何时多了个金色鸟笼,鸟笼中铁链纵横交错,叫那被铁链捆缚着的少年拉得哐啷作响。
宋林微瞬间憋红了一张脸,求救一般看向后头走出来的林希:“师尊……”
他试图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切解释在眼前这个么给人带来极大视觉冲击的笼子面前,都显得过分苍白。
哪怕这个笼子确实不是他主观上弄出来的。
当惯了好孩子的宋林微感受着晏嘉音欣赏赞叹的眼神,甚至有点绝望。
好在林希开了口:“没事,林微。”
她擡手一指,不费吹灰之力地便解开了宋林微设下的禁言咒。
原本拼命挣扎的人此刻倒是静下来了。
少了锁链的动静,千秋殿内本就充斥着的谩骂声与哭声重新变得明显。
林希只走到笼前,而后看向林雪霁。
林雪霁也料到她能知道,叹了口气:“由人所化的活生生的‘执’,没见过吧,我也没见过。”
百象众生,万物有【灵】。
曾经宋林微将“灵”理解为世间灵气孕育出的精魅,这样的理解诚然不算错,却不完全。
【灵】有多种,有自然而然孕育而出的,如山花草树之灵,有沉淀时光人文历史孕育而出的,如器之灵,有为多人心念供养而出的,如林雪霁身边亓观宿这般生命之灵。
亦有由生灵之执念不散,强留于世间的“执”之灵。
——昔年有女奔袭千里投亲,后原地消散时,世人方知,此女早已葬于战乱,所留不过一缕残念。
总归之前的任何一种情况里,灵或许有载体,或许无载体,但灵绝非载体本身——就好似树灵,其可为一棵树,也可为千千万万棵树。
可如今在金笼里头锁着的,便就是载体本身。
林雪霁扣了扣鸟笼的金属杆:“你弄出这么个东西来,我怎么一点儿都不意外呢?”
林希照例是没有多余的情绪的。
她擡起头,念出了笼中人的名字:“成央。”
宋林微想上前提醒,却叫林雪霁拉住。
早先陷入狂态的少年听了林希这一声,却是怔怔地落下泪来。
他终于又出了声,声音嘶哑:“林希。”
似是要诘问,又似是在怨恨,他脸上神色变过了几变,终究只剩下空白与仓皇的眼泪。
林希望着他,又唤了一句:“成央。”
她说:“你该死了。”
——
这不是宋林微第一次目睹一个人的死亡。
却是他第一次瞧见,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竟如同风沙般剥落而下。
整个过程中,成央的眼珠子一霎不落地盯着林希的脸,叫旁观的宋林微看着,甚至觉着有些骇人。
直至仅剩一张脸时,当死之人终于有了动静。
那双眼珠子依旧是直勾勾盯着林希的脸:“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只看着我。”
其声嘶哑如地狱中逃离之怨鬼。
最终也只是与尘沙一同散落——是人,也是笼子。
最后一滴水砸进尘土里,凝结出一颗无色琉璃。
琉璃最终落进了林雪霁掌心,叫林雪霁收起。
林希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或者说,她原本就什么都没做,在一切结束之后,也只是收起自己的视线,看向仍在发愣的宋林微:“没事了。”
宋林微并没有被安抚到。
他还是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原本就该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如今,毕竟是【阆苑】中负责镇守千秋殿的人,当初也走过一轮【千秋殿】,自然不会不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但此刻,他却感觉到了惶惑。
林雪霁倒是轻松了不少,笑起来的时候还带上了些许怀念的意味:“那是林希带回来的第一个【崽】,准确来说,是主动跟着林希回来的。”
之后的故事无非是人之子妄图囚禁天上月光,反而将自己锁进了无尽的欲望之笼。
直至今日方得解脱。
这就是【审判】。
是宋林微也曾走过的一遭——也是时至今日,宋林微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里走过了一遭。
但这对林希来说也不重要。
从千秋殿里出来,她便看向林雪霁。
这回,她没再喊林雪霁的名字,而是问:“且谣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