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新世界（7）
“我不知道，”林希的手虚虚护着扎进自己怀里的小白团子，同样是坦坦荡荡地回应了晏嘉音的视线，开口时声音平缓，“人可以自己做选择。”
在作为神祇最得意的学生时，她学过很多东西，包括活着和爱。
壤独独没教过她做选择。
兴许是因为没得选，又兴许，是因为，曾经也作为人活过、只在后来逐渐失去了选择的余地的神祇，不忍心告诉自己别无选择的学生“什么是选择”。
离开那个世界并非选择，是不得已而为之。
进入【阆苑】也并非选择，是新生的【世界意识】将她引到了【门】的面前。
再后来，林希学会了让别人做选择。
她能为别人的选择兜底。
且极擅此道。
至于林希自己，她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想过的日子，或是特别想要的东西。
活着，有地方待，有事做。
还能去瞧瞧人世间的千千万万。
林希倒是没想过要去找其他活法。
也没非要做成更多的事。
于是她想了想，又道：“我这样，也是我自己选的。”
她身上原本便没了束缚，也不曾遇见过能强迫她的人。
在明知可以做出选择的情况下，不去做出任何选择，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纵然小白团子并不大认可她这个结论，却也哑口无言——林希有理有据，它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纵然宋惊云曾用“你这不是人的小东西，怎么比个真人还活泼”来调笑过它与林希，终究林希才是真正的人。
林希才是真正被人养大、又走进了人群中的人。
而新生的世界意识，早早地失去了自己所信赖的神明。
刚刚诞生出自我意识的规则并不知道，为什么建立自己的神要离开，更不知道为什么神离开前要留下那么一句话，不准许它再去寻找新神。
它以为是它的神在怨恨它。
规则渴望能维护规则运转的存在降临。
无人指引的情况下，这道本能压过了一切。
这道本能原本该压过一切。
新生的、失去了神的世界意识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藏着，规则维持着它的运转，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它看着被留下的人安静又快速地接管了【阆苑】的一切，看着神带回来的外援不动声色地挡着【阆苑】的最后一道保护栓。
它等待着，也寻找着。
直到，拥有成神能力的、得到了成神根基地幼生体，被她原本的世界所舍弃。
几乎是压抑不住激动的，规则践行着【阆苑】最初的准则，指引着掌管【门】的晏且谣与充当【锁】的林雪霁，去迎接“无归处之人”。
并在林雪霁另辟蹊径，从林希身上分离出了一部分由“执”而化的“灵”去塑造系统、充当林希与【阆苑】的联系之后，悄悄分出自己的一部分意识，融合进了林希的系统中。
也便就成了后来的小白团子。
它借着林希及其系统本身的特殊性，一开始便骗过了林雪霁，后来又因着林希十分活跃，鲜少在【阆苑】停留，极大程度上降低了后续被发现的概率。
再后来，等林希进入到【阆苑】元老及话事人的圈子中，且因千秋殿的问题隔三差五地把自己送进禁闭处，林希及其系统的“不同”，早已成了【阆苑】默认的事情。
那原本也该是规则最满意的模样：强大、博爱、无私。
能处理一切出现的问题。
能收容任何无归处之人。
能平等地对待眼前或是不在眼前的一切生灵，就如同规则的物外化身。
甚至，还自省——那是身怀【审判】、且活下来的人。
林希拥有一切神明当有的美德，从出现那一刻便成了【规则】的不二选。
小白团子留在林希身边，原本也是要将林希往这一道上引的。
所以，它不会去如其他系统一般去提醒宿主规避风险——虽说，什么人都接纳、导致部分人脱离了本身的地狱又陷入自身的地狱、困于千秋殿而求生不得这种事，一开始也是因林希的存在才发展成普遍状况的。
总归，它曾一度很满意林希的发展。
很满意不惧任何后果、在承担过后也依然不忘初心的林希。
它想，虽然【神】不要它了，但它很快，很快就能再拥有一个，真正属于它的，不会离开它的【神】。
林希是不会寂寞的。
人是群居动物，但林希不一定非得当人。
她可以是神明的刀锋。
也可以是神明本身。
自然，【阆苑】里那群【神】的遗物们，对逐渐走入自身视线中的林希的异常也不会无动于衷。
最初的规则对此不屑一顾，甚至觉得有趣：自己尚在悬崖边上朝不保夕的人，竟还妄图去拉住别人，如何不能算有趣。
只是后来……执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
小白团子其实也说不大清楚。
或许是在瞧见林希会随手给从未见过花的孩子递上一枝花的时候，或许是在林希不经意间提及“老师”以及曾经的日子的时候。
又或许，是在意识到，对于【阆苑】的那些人的小动作，对于那些人做出的小动作的原因，对于【阆苑】中心部分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气氛的缘故，林希其实全都知道的时候。
它终于意识到了，林希是一个人。
就像当初的陈尧一样。
强大，温柔，为他人撑起一处避风港，却也不是无底线地去纵容什么人。
会笑，也会不高兴。
他们拥有人类的学识，他们理解人类的感情，他们会做出人类的行为。
人类会回应人类。
人类会爱。
小白团子绝望地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的林希。
就如同当初，即便归来后的陈尧没有了【神】的冠冕，新生的世界意识却还是执意将他认定为【神】。
它依然在对【神】的离去耿耿于怀。
却无法再去为自己创造一个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