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新世界（5）
林希不是在让对方做选择。
在除晏嘉音之外所有人都愣住的第三秒，他们听见了歌声。
不是他们所知道的任何歌曲，而是一种……吟唱。
仿佛来自渺远的地方，又仿佛就在耳边。
然后，他们才意识到，歌声的真正来源，是林希。
晏嘉音神色终于变了。
他松开重欣，看着此刻恍若位于世界中心的少女。
银白长戟依旧叫她稳稳握在手中，尖端却已不再是最雪亮最锐利的存在。
天暗了下来。
她的正上方，乌云逐渐凝就牢笼模样，又失去云的纹路，化作古朴厚重的雕花。
笼一寸一寸落下来。
——
最先恢复感知的是重欣。
她睁着眼，眼底有茫然。
眼前还是她所熟悉的土地，可又仿佛跟印象中大不相同。
身后是医疗所，而她所面对的地方，那些结束了牢狱中反省、蛰伏到如今、以大军压境的气势，妄图“夺回他们本该拥有的”的男人们，已然没了一开始时候的生动。
他们没有倒下，却仿佛陷入了一场逃脱不出来的噩梦。
重欣又看向林希——这场噩梦的根源。
然后，她愣住了。
她对上了林希的视线。
少女视线平淡而温和，从容得一如既往。
可在重欣的认知里，她本不该露出这样从容的神色——纵便在特殊环境下长大，又见惯了晏嘉音，重欣却还是无法理解，为何一个人浑身衣裙都已经叫鲜血染成了另一个颜色，却还能如同无事人一样站在原处。
甚至，重欣也不确定那是否幻觉——她依稀瞧见，林希心口竟还扎着一支透明的箭。
箭矢流光溢彩，其上纹路依稀眼熟。
重欣很快就知道了眼熟在哪里。
那分明与先前降下的牢笼上的雕花同出一国。
她忽的很希望自己是看错。
“你没看错。”
重欣循着声音回头。
瞧见了晏嘉音。
一向漂亮的人现下竟也有些狼狈，不说颈侧面颊都出现了细细密密的鳞，便连他一边眸子，都成了兽瞳——却无端叫他漂亮得更为妖异。
晏嘉音捂住了那只眼睛，长而尖的指甲划过额头。
他看着林希：“是【审判】。”
他像是在讲解，又像是在感慨：“审判他人之前，必先审判己身。”
审判简单粗暴。
只将被审判者本身和手底下一切血债及所背负怨恨放在天平两端，看业火先将哪一端燃尽。
如同林希心口这只箭上，被她遵守规则而“斩落”后仍存怨恨的、被她“拯救”过却困于【审判】而走不出千秋殿的，都悲泣着、叫嚣着，要蚕食、要撕裂她的灵魂。
而一旦自身能经得住，【审判】便会彻底发动——范围所及的一切，皆在【审判】列表之上，不分敌我。
同样被纳入审判列表中的晏嘉音长长呼出一口气，抹掉嘴角血迹：“还真是霸道得一点道理都讲不了。”
他看向那群被困在无尽长夜中的人，这回是真感叹了：“你说好端端的，招惹她干什么，这下好了，片甲不留。”
——倒没有是自己把这尊煞神招来的自觉。
诚然，林希上来就干的这件事本身，原本也不在他意料之中。
又或者说，在他的预料里，只占了很小的可能。
林希终于彻底吸收了那支审判她的箭。
同时，她手上的银白长戟也化作星点消散。
她最先转头看向晏嘉音。
晏嘉音似笑非笑：“多谢关心，活着呢。”
他放下手，长长的指甲缩回原本的圆润模样，原先被遮住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只剩皮肤上依旧残留着小片鳞的痕迹：“有些脱水，不是什么大事——也是托你的福，想起来了一些旧事。”
林希点点头，走过去，做了个擡手的动作，却又顿住。
晏嘉音打了个响指，随即，一股纤细的水流卷走了林希手上的血污。
晏嘉音笑意盈盈：“不用谢。”
林希收回视线，用干净的手摸了摸重欣的头：“没事了。”
重欣怔怔地看着她，然后，一头扎进了她怀里。
女孩子茫然且恐惧，开口时语无伦次：“你其实、其实不用做到这种地步的呀。”
她声音打着颤：“疼不疼呀。”
她却是想求眼前这个“强者”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却没想过要以这种玉石俱焚的姿态。
她没想过要林希扛着那样重的代价来站在她这边。
有手轻柔地为她抹去眼泪。
于是，她终于也听见了哭声。
和自己不住声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也听见了当事人的回应：“你没有错。”
林希说：“做错事的人不是你，所以不要道歉。”
声音温和，且不容置疑。
重欣却做不到不自责。
看了好一会儿热闹的晏嘉音终于是开了口：“差不多行了，哭有什么用。”
他先是看重欣：“别闲着没事给自个儿揽责任，这怪里怪气的习惯也不知道是跟哪个学的——不管用不用这个【天赋】，那把火都在她灵魂里烧着呢。”
然后，他看向终于跟重欣分开距离的林希：“从前我以为是因为你什么东西都往回带，才逼得【规则】打了补丁，现在看来，我们都想错了——没有被【审判】烧尽的你，本身，才是千秋功过台的【载体】。”
“因为你来了，它才有这个机会‘打补丁’，”晏嘉音敲下结论，然后，又露出了他那个标志性的笑容，“难怪它想要你。”
“所以，为什么又后悔了呢？”
晏嘉音蓦地擡手。
空间在他手底下产生扭曲，有东西被他抓了出来。
无声流泪的重欣终于找到了哭声的来源——不是自己，而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林希，却从不知何时起不知去向的小白团子。
漂亮的恶魔又开始了他的低语：“为什么会后悔呢？就按你最初的设想，用神位把她困在【阆苑】不好么？届时她从前的所有联系啊羁绊啊都会被斩断，你得到你想要的，她也不用再终日终夜承受灵魂焚烧之苦。”
“那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