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是第一个
少年白皙的额头上，那块已经变成紫黑色的伤口泛着亮晶晶的血水，在肤色的映衬下格外明显，看着触目惊心。
贺邵华用棉签蘸着消毒碘伏一点点擦拭在受伤的地方，这时候注意到有一道目光从下至上仰视着他。
严丞的脸上闪现了大约那么0.5秒左右的讶异，就像雪原上的冰湖表面被凿开了一条小缝，短暂暴露出掩藏在冰层下的片羽光景，转瞬间又迅速冻结。
他有点理解不了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在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帮他处理伤口对这个男人来说有什么好处？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来自他人如此主动的亲近和帮助。
贺邵华一边给他涂着药，一边皱着眉头不住小声嘟囔：“哎哟，这么小的孩子，伤成这样我看着都心疼......”
他低头对上严丞的目光：“你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严丞说：“一个星期前。”
贺邵华倒吸了一口凉气：“都一个星期了还没好，反而还发炎变严重了，这是压根就没消过毒，直接拿了块纱布止了血就不管了啊？”
紧接着他又问：“你不疼吗？”
严丞答：“疼。”
“疼你不说出来？就硬撑着？为什么不告诉爸妈？哪怕是家里的保姆也行啊！”
“因为没人问我，你是第一个。”
严丞的回答永远那么简洁有力，好像所有事情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根本没有任何值得疑惑的地方。
贺邵华一时无言，他这才理解了严建宇所说的“难以沟通”是怎么一回事。
这年纪不大的孩子，脑回路和正常人就不太一样。
他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和你爸小时候一点都不像。”
严丞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贺邵华也不在意，只自顾自地继续说：
“在我只有六七岁，刚记事起就认识你爸了，当时他是整个村子里的孩子王，我和一帮年纪各不相同的孩子整天跟在他屁股后边转，我是最小的一个，也是最听他话的那个，他好像一直把我当亲弟弟看待......”
“这么看来，虽然他现在有钱有势，过上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但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糙汉子，所以可能对你比较放养？”
“后来你爸有出息，上大学去了，我就没再见过他，直到后来我也考上了大学，成了村里第二个大学生，你爸还资助过我的学费呢......嗳，之后参加工作了，和你爸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凭借着小时候的交情，咱俩又有联系以后，关系也是越来越好了。”
他换了块干净的纱布，在内侧涂上药水，小心翼翼地包在严丞的额头上。
“行，要是过几天还没好，记得叫保姆给你换药，知道吗？”
说完他转过身去收拾药箱，没有注意到严丞伸手在那块新换的纱布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收拾完这个小伤患，贺邵华看了一眼屋外白茫茫的一片天地，忽然对严丞说：“像你这样的南方孩子很少见到雪吧？我带你去堆雪人？”
严丞：“不太想。”
贺邵华：“那打雪仗？”
严丞：“你想玩的话我可以陪你。”
贺邵华：“......”
他忍无可忍地拉起严丞的胳膊就朝屋外走去：“走走走，什么都不想玩就跟我一块儿散步去，你爸妈把你带到这来就是来散心玩儿的，成天闷在屋子里坐着算什么？”
严丞被这个大他十四岁的叔叔强行拉出了房门，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抵触的情绪——他就从来没有对任何事表示过多余的情绪。
站在雪地里，全身的温感神经很快就调动起来，不断向大脑传递出冷的信号。贺邵华打了个哆嗦：“嘶......还真有点冷。”
严丞以为他想说，回屋去再添件衣服，结果他看见贺邵华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不由分说套到了他脖子上。
严丞：“......不是你自己冷吗？”
贺邵华一脸理所当然：“我都觉得冷，你这小身板不得更冷？瞧你这小脖子露的......放心，你叔叔我身体倍儿棒，一身无病八块腹肌，日常出入健身房，学校田径赛第一名......”
羊绒质地的围巾包裹得脖子相当妥帖舒适，男人温热的体温很快就烘得身子暖洋洋的，残留的不知名男士香水味和洗衣粉的淡香混合着轻轻飘进鼻腔。
严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他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很舒服。
“谢谢。”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次却没有看着对方的眼睛。
贺邵华看了他一眼，笑着伸手把他头顶柔软的短发揉成了个鸟窝。
白雪铺就的乡间小路夹在纯净一片的田野里，延伸向天地一色的远方，像是要一直通往某个神圣的彼端乐园。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并肩行走在其间，在白茫茫的大地上缀上了两颗细小的墨点，缓缓向前移动。
贺邵华呼出一口白气，开口道：“你为什么和同学打架？”
严丞的回答依旧简短得不像是在对话：“自卫。”
贺邵华的眉梢不轻不重地跳了一下。
严丞犹豫片刻，接着补充了一句：
“他们说我是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