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是他给我的
贺邵华回头朝酒吧里觥筹交错的人影中张望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那个让他光是想象便汗毛倒竖的年轻人。
他重重晃了晃沉甸甸醉醺醺的脑袋，只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并没有消退掉全部的酒意，即便微微眯起双眼，仍然能看见满目的景象重影交叠。
他在如同半梦半醒般迷幻的状态里慌忙丢下这件烫手山芋一样的男士外套，踉踉跄跄地朝酒吧外走去。
一路上走得急，不小心碰到好几个人的肩膀，背后响起一连串粗口怒骂，贺邵华置若罔闻，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这热闹喧嚣的场所令他感到格外烦躁。
酒吧外是一条不算宽敞的马路，穿过马路来到对面，就能藏身入一条昏暗偏僻的小巷。
巷子里原本整整齐齐的一小排路灯几乎都光荣地殉了职，硕果仅存的几盏还在黑夜里闪烁着强弩之末般忽明忽灭的亮光。
这里没有人，这里没有任何能注视他仓皇面孔的视线，没有让他浮想联翩的人声。这里很安静，很冷，却也让他感到很安心。
贺邵华觉得这条不过百米长的巷子，漫长得好似死后踏上的黄泉路，缺少灯光的远处陷落在一片漆黑之中，不可视物，望不见尽头。
被“关”在严丞家里的这段时间里，在他意识到这个年轻人还是像以前那样不正常，甚至愈发严重之后，他长期处于极度的神经紧绷和精神衰弱状态，每晚都是缠绵缭绕的噩梦，从未得到过一次真正安稳的睡眠。
这让他的神智和肉体都脆弱发虚，再加上刚刚独自一人在大街上经历了一次梦魇般的精神内耗，那些不期而至的可怖记忆再度侵蚀了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精气神。
逐渐翻涌而上的酒意迅速摧垮了这具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贺邵华眼前发黑，脚下一软，便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地跌坐在一处忽明忽暗闪烁着的路灯之下。
这个年过四十的男人，努力将自己肩宽腿长的身子蜷缩到极致，一米八五的身高在昏暗的光线下渺小得如同一个瑟缩在母亲怀抱里的幼童。
啊，自己这辈子算是完蛋了吧。他想。
他很想哭，借着醉意翻起的满心酸涩冲破鼻腔，几欲落泪。
但他忍住了，愣是用最后一丝理智逼迫自己维系住最后一点可悲的自尊。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凄寒的夜里待了多久，小巷外若隐若现的人声也渐渐消退。夜已经很深了，可是他哪里也去不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混合着几个人嬉笑怒骂的脏话，逐渐朝自己这边靠近。
有人来了？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
可是他却连站起身的力气也没有。
恍惚间，他看见三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带着耳钉的年轻男子停在了他的面前。
“哟，大哥你看，这犄角旮旯里还躺着个醉鬼呢！你看他这身行头，不便宜啊......”
“一看就是有钱人，估计被人甩了，烧钱买醉，神志不清地就瞎晃悠到我们这‘贫民窟’来了。”
“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啊大哥，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管他是什么身份，这黑灯瞎火没有监控的，这么一个醉鬼还能记住是谁敲了他一笔不成......”带着不怀好意笑声的交谈在贺邵华的耳边缭绕不散，即便醉得快要不省人事，他也大致能明白，自己恐怕是遇上抢劫的小混混了。
他倒不觉得有多害怕，只觉得这些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让他感到很烦躁。
这时为首的那个染着黄毛的小混混拿脚尖踢了踢贺邵华的裤腿，用十分吊儿郎当的声音说道：
“喂！还活着吗？还活着就起来借哥们儿点钱呗！这几天手头紧......”
贺邵华微微擡起一只眼皮，轻轻说了句：
“没钱。”
话音刚落，黄毛上前一步伸手就拽起贺邵华的衣领，把他整个提了起来：
“没钱？！你穿着这一身你告诉我你没钱？！忽悠傻子呢？！”
围在两边的红毛混混和蓝毛混混一脸嬉皮笑脸的模样，看着他的目光像是盯紧了落单猎物的鬣狗。
黄毛正要搜身，突然目光一瞥就瞅见了他左手上戴着的双追针腕表，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玫瑰金色的奢华光彩。
黄毛“哟”了一声，一边说着“这不是有好东西嘛”，一边伸手就要去摘他手上的表。
伸出去的手腕却被一把抓住了。贺邵华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死死抓住黄毛混混的手，骨节分明的指关节用力到泛起鱼肚白。
他说：“这是他给我的......”
话还没说完，他又突然哽住了。
是谁给我的来着？......哦，好像是小丞那孩子......我为什么想要护着他给我的东西？......为什么在离开的时候，没有把这块表摘下来？......
被酒精麻痹的神经难以带动大脑转动，他开始异常迟钝地思索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手上的力道却一点也不愿意松懈。
“你他妈给老子放手！”
混混气得大骂了一句，抓着贺邵华衣领的那只手腾出来，擡手就要朝他脸上呼出一拳。
悬空的拳头却也被一股更大的腕力钳制住。
黄毛惊诧间回头，正对上严丞那双冷得生出几分非人异质感的眼。
一句脏话还没来得及爆出口，一脚正中腰窝，他整个人就这么斜着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