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冷啊,他想
深秋十月夜,哪怕是地处南方的城市中心,钢筋水泥筑成的铁灰色森林依旧无法阻挡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凉意。
贺邵华独自一人踏入夜生活丰富的街道时,面对熙攘喧嚣的人群,他依旧被迎面拂过的晚风激起一个哆嗦。
自己被严丞发现后关在屋子里快有一个月了吧?再往前数,则更是在牢中待了整整有六年零三个月,已经不记得上回投入到这样人声鼎沸的大街上是什么时候了,霎时间居然有些不适应。
刚出狱那会儿,他根本不敢回家去面对亲人朋友,只得在禾水市中心的大街上游荡,如同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后来他在西街区找了一间相当便宜的廉价出租屋,靠着仅剩的那点微薄储蓄度日,终日与隔壁的垃圾堆和臭水沟为伴。
他不敢去找工作,他不敢再面对对方看到他的简历和个人档案后的表情。
只是不工作就无法生存,没有人会怜悯一个刚刚从大牢里放出来的前犯罪分子。
更不会有人去关注、去细究这个人坐牢的原因,不会考虑冤案的可能。
每当他在一次失败的面试结束后回到出租屋,回想起刚刚面试官的神情,委婉的拒绝话语,甚至是周围人可能并不知情也并无恶意的瞥视,都令他头晕目眩,抖如筛糠。
他想象出了他人所有最恶毒的揣测,所有没有说出口的刻薄言语,然后在肮脏的洗手池前吐得昏天黑地,几次昏厥过去,也没人发现,直到自己把自己饿醒。
后来他在一次碰壁回家的路上,正准备又一次趴在洗手池上大吐一场之时,遇到了严丞。
那时候严丞正坐在一辆相当“低调”的迈巴赫后座,透过降下一条缝的车窗与他目光交汇。
第一眼看过去,他就发现这个长相颇为出众的年轻人似乎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
出于对人类视线的恐惧,贺邵华忙不叠收回目光,准备快步离开。
结果那个年轻人径直下了车,几步迈到了他的身前。
“贺叔,好久不见。”
毫无情绪起伏的嗓音似乎穿透了遥远厚重的记忆屏障,击中脑海中某个尘封已久的回忆焦点,与之瞬间重合。
直到这时候,贺邵华才发现,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自己应该是在哪见过的。
......
思绪从繁杂的回忆中拨回来,贺邵华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可笑。
走投无路的他欣然接受了对方这份施舍,寄生在不属于自己的家中,吸食不劳而获的养分,到头来却又惧怕起对方的不正常之处,仓皇而逃不告而别。
可能真的是源于恐惧?也可能是那点脆弱的男人自尊心作祟,总而言之他就是逃了出来。
回忆里那些十分不美妙的因素充斥着大脑,令他头痛欲裂,面对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流,面对那些不经意间瞥过来的视线,他只觉得这些目光与听不清内容的窃窃私语,幻化成记忆中曾经面对过的景象。一道道张牙舞爪的鬼影,与眼前的景物重合,扭曲成光怪陆离的可怖幻象朝他袭来。
“畜生!”
“真不是人!真他妈恶心!......”
“这种人应该判死刑才对!”
“很抱歉......你可能不太适合我们公司......”
“你听说了吗?那个人好像坐过牢......听说是强奸犯!”
“快离他远点......”
他很想大声反驳,他不是,他没有,他是冤枉的。
可惜这种苍白无力的辩解他早在七年前含冤入狱之前就喊过了,并没有任何作用,就和现在一样。
他用力摇了摇脑袋,想要将这时不时涌入进来的恐怖记忆驱散出去,可惜这都无济于事。
他一边止不住地生理性颤抖,一边低着头穿过人群,穿过薄凉的月色和暖黄色的灯光,漫无目的地朝着没有终点的前方游走,如同失去了躯壳的孤魂幽灵。
或许是被严丞关在屋子里的那段时间让他被保护得太好了,短暂屏蔽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以至于令他在短时间内免受这些创伤性记忆的侵扰。
以至于令他再次猝不及防暴露在外界时,哪怕一丝细碎的微风也能如刀刻般吹得他裸露在外的血肉伤口剧痛无比。
酒精......对了,只有酒精才能麻痹掉这断续的阵痛,能让他逃避无法忍受的现实。
他颤抖着朝一处偏僻角落里的酒吧踉跄而去,点了一瓶廉价的不知名酒水,蒙头沉醉在黑暗与绝望的裹挟中。
酒吧里震得人脑仁疼的巨大音响和闪得人目眩神迷的彩色灯光都被摒弃在无知觉的醺醉里,贺邵华蒙头倒在冰凉的吧台之上,酒意从心脏顺着血管鼓动至四肢百骸,烘得他面色发烫,却又莫名觉得冷。
真冷啊,他想。
直到他的背上被人轻飘飘地盖上了一件衣服。
这轻微的动静让原本已经醉倒即将陷入梦境的他瞬时惊醒,伸手从背后拿起那件不请自来的衣服,定睛一看,瞳孔针缩。
这是一件深灰色的男士春秋季外套,有点眼熟。
好像......好像和严丞穿过的一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