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的心魔与本相 如果时光倒流,颜以则……
容子倾修正完又一份回忆, 从颜以则隐忍压抑的视角中离开,回到满是脏污的识海之中。
越是了解颜以则的过去,容子倾对无处不在的脏污和闻千寻的手办, 越无法完完全全地厌恶。
这些都是颜以则内心的投射, 颜以则每觉得自己不配、不洁、不好,便会让自己的识海更污浊一分。
在颜以则的世界里, 他简直是这世上最无足轻重的一颗石子,月光下最浓稠的一段阴霾。
但颜以则真的不优秀吗?
站在容子倾这个外人的角度去看待,颜以则简直优秀到让世上大多数人都难望其项背。
几乎修真界里所有美好的光环,都被安放在了颜以则的头顶。
他幸运、俊美、天才、全能、强大,还有权有势……他撑起了整座宗门, 甚至对他恋慕的人足足百年不曾越界半步。
他简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满身罪恶的殉道者。
他对自己太残酷了, 这个世界也对颜以则太残酷了。
如果没有水月魔尊, 如果没有……没有……
容子倾想:如果没有他写下的故事,颜以则会是这世上最好的师兄。
他团在小蓝球的内部,沉沉叹息:“唉……一一啊, 他是真的晚了,有些人还活着, 其实他已经死了,他把自己活成了活生生的坟墓。”
“难怪他不认同虞醉归, 他比虞醉归活得苦一万倍。”容子倾蹭蹭蔚椋贴了好一会儿后, 又缓和气氛, 道:“所以说, 谈恋爱就要抓住一切机会嘛,哪能像他这样瞻前顾后!”
“不像我,管他对象是什么能力、有多光明的未来,冲就是了!大不了拽着老公一起死!”
说完, 小金球还放肆地在蓝色软床上滚了一大圈。
蔚椋喜欢容子倾“同生共死”的说辞,蓝色的小球软乎乎地变粉了一点,裹着小金球快乐贴贴。
“。”他回应一声,道:“不论生死我都与你同行。”
道侣契约里又泛起淡淡爱意,小金球也变粉了:“嘿嘿。”
“可是……”小蓝球突然道:“你之前似乎也曾犹豫过是否要与我同道,我隐约有些感知。”
黏糊打滚金色小球动作一滞,黏在蓝色外壁上的魂魄都“啪”一声收了回来。
容子倾确实想起来了,他刚穿越过来的那会儿,是经常想着要和蔚椋在十年八年后“离婚”。
他不由有点心虚,但嘴上还是很硬,比球上任何一个地方都硬。
“错觉,一定是错觉!是你感知错了!”金色的细丝手还胡乱挥了一通。
蔚椋神魂被抽得痒痒的,软乎乎的,让他觉得道侣又可爱又让人喜欢。
蓝粉色的小球道:“哦,是我错了,以后我会多加思考,少用直觉。”
#那……那倒也不必#
#直觉已经是你身上最敏锐的感官了,不要连这个也抛弃啊!#
#不然就变真的智障了!#
但这种时候,容子倾肯定不能自己打自己脸的,他哼哼几声,连忙心虚地转移话题,道:“我们再去找下一个记忆!颜师兄污染最严重的回忆,估计千千今天说要离开宗门,收回魂灯的那段。”
他推测道:“颜师兄看待如今的闻师兄,就像是落入淤泥的白月光,还是污染漱玉剑尊声誉的共犯,可以说是他精神上唯一的寄托。”
“颜以则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在水月魔尊的谋划下成了一场空,不仅漱玉剑尊的传承没了,甚至这份传承还要落到魔尊的手里。”
“这对他太残忍了。”
他长叹一声:“之前千千没有彻底表态会离开他,拒绝他的时候,他就还有一点怎么说……共谋者的救赎感?自责还不至于把他彻底淹没。”
“但千千拒绝了他,甚至还要出师独立,成为散修以后,颜师兄就一无所有了。”
“他要一个人独自面对自己所有的失败,会激发沉疴百年的心魔不足为奇。”
“。”
小蓝球的脑子有点过载,本来和容子倾没关系的话题,他就不容易往心里去,现在道侣又叽里咕噜了一长串,他除了发电报回应,已经无话可说了。
于是豌豆射手再次出动:“。。。。。”
容子倾:“……”身体被裹在Bbox发声机里面的感觉,如此奇妙。
他轻笑一声,金色线条手一通乱回,道:“gogogo,我们一定要找到那段回忆!”
蔚椋:“好。”他沉默片刻,道:“汪?”
容子倾:?
#不不不,不是这个狗啊!!!!#
#不要突然来这种py啊!!!#
虽然……也挺好听的。
白毛大狗狗,可可爱爱,脖子上绑着捆仙索时也……咳咳!
小金球的芯子变成了小黄球,表皮变成了小粉球,又被蔚椋裹着在污水中穿行。
两人净化了几个回忆后,小蓝球突然又狂吐泡泡:“。。。。”
容子倾已经深谙和蔚椋沟通的艺术,无端吐泡泡,一定是有话要说,忙问道:“怎么了?”
小蓝球沉吟一声,道:“颜师兄的本相许久之前已经显现,我们还要继续寻找入劫时的回忆吗?”
“我思考许久,还是决定问你一声。”
容子倾:“……”
所以,具体的许久之前,是多久?
是他刚才说“一定要找到那段回忆”的时候吗?
突然觉得很有可能,毕竟那时候的蔚椋似乎也欲言又止,发了好多的电报。
容子倾:“……”算了,孩子已经聪明多了,这事儿要是放一年前,蔚椋能等他找到颜以则最关键那段回忆净化完后,才说出这事儿。
有本相可以直接净化,谁还逮着三瓜两枣的回忆片段折腾啊!
容老父亲如今的育儿心态已经越发开明,当即给出鼓励:“嗯……思考的好!下次继续!”他一挥线条手,“那咱们就直接找一一的本相去!g——咳,冲冲冲!”
蔚椋道:“好。”声音清清冷冷,实则被夸之后暗暗欣喜,蓝壳又粉了不说,还探出了截小手,像容子倾一样胡乱挥了挥。
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容子倾这么做很可爱,他也想试试。
垃圾湖里突然冲出一只触手乱飞的蓝球,自黑沉沉的水平面一跃而起,向着天空冲天而去。
颜以则的本相,就在天上。
如影随形的心魔裹挟着污水,依然如水龙一般跟在他们的身后,脏衣、腐食、尸块、闻千寻四肢乱飞的身体全被卷在其中。
带着金球的小蓝球被映衬得同珍珠一般渺小,速度却快得惊人,在灰色的高空中拖曳出一道蓝色的光芒,火箭一般直冲上九霄云端。
穿过重重乌云之后,眼前突然一亮。
怒号的水龙不再追来,天地间成了一片纯洁的鱼肚白色。
没有垃圾、没有恶臭、没有闻千寻,甚至没有魔气。
唯有一坨不断淌着污水的人形泥巴怪,静立在两枚小球的身前。
这就是颜以则的本相。
烂泥怪见了他俩,遥遥摆了下手,一排泥点溅出,落在地上,很快又自主爬回泥怪身上,半点也没污染这片纯白的空间。
这看着就不太干净的玩意儿虽然样子埋汰,说话的声音倒和颜以则本人别无二致,语调缓和温雅,还带着清浅笑意。
“来这儿吧,蔚椋、容子倾。”
看来这本相是可以沟通的,没有被心魔污染得失去神智。
那多半也不会无故向他们发起进攻。
不过就算他真的攻击了,蔚椋也有能力把控住场面,容子倾不担心这个。
能沟通交流的时候,容子倾还是趋向于平等自由地言谈,而不是用文字强行修改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的想法。
容子倾没怎么犹豫,就戳戳蔚椋的灵魂内壁,示意可以把他放出来了。
蔚椋自然听话,圆滚滚的魂体敞开一个缺口,将内部护得密不透风的道侣轻轻吐出。
小金球落在地上,投射出容子倾的人形,蔚椋见了也有样学样,变成人类的形状。
两人幻化的都是自己最习惯的模样,蔚椋一身白衣,胸佩剑穗,容子倾金衣翩翩,双手带着半截手套,很自然地接过蔚椋握向他的手掌,一同走到颜以则的面前。
……稍微有那么点距离的地方。
真的不能再近了!
不然会被甩一魂泥点子啊!
容子倾实在没自家男朋友的大心脏。
好在颜以则应当也心知肚明自己现在的模样猫嫌狗厌,没对两人的疏远感到不悦,泥脸上虽没有五官,看不清神情,但整片空间的气氛依然稳定柔和。
容子倾一惯见人三分笑,行为上有点失礼,那就用笑容来补足,弯腰行礼的动作也笔端笔正,道:“颜师兄,擅闯识海,打扰了。”
那笑容在蔚椋眼里金光灿灿,他默默把这段回忆放在自己识海内非常显眼的地方,也跟着行了个礼:“颜师兄,打扰了。”
颜以则“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似乎对两人突然来此,还翻动他的记忆并没有不悦。
容子倾一时拿不定颜以则的态度,也不知道颜以则的本相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
他和蔚椋之前大喇喇地闯进来,搅得识海里翻天覆地,还把颜以则的生平和秘密都看了个七七八八,如果这人知道的话,应该多多少少对此有些芥蒂。
而不是现在这样平静温和的模样。
和腹黑老狐貍沟通就是难,得去猜心思,还不一定猜得准。
容子倾谨慎道:“颜师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忙的吗?”
颜以则沉默半晌,烂泥汇聚成的形态没有五官,但容子倾隐约感知到有神识探查从他和蔚椋的身上抚过。
本相似是有话要说,黏糊的手擡起,磋磨了下,两滴泥水落下,正溅在容子倾的脚跟前,他便停了动作,道:“本座知道你们为何而来,识海内污糟狼藉,辛苦你们来回奔忙……”
温和的话声微微一顿,又道:“但不必继续,本座这便送你们出去。”
容子倾以为颜以则因为被看了太多黑历史,不好意思面对他们,忙扯开笑容,态度自然地摆手,道:“没事,师兄,我和蔚椋道侣搭配,干活不累,就当是历练嘛!还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你直说,等把心魔彻底解决了,我们三一起出去!”
他举起手,道:“保证不会把看到的东西告诉他人分毫,尤其是闻师兄!我们可以立誓!”
估计颜以则担心的应该就是这个,其实容子倾自己也有点慌。
他本来也没想过体面大爹的识海能不体面成这样,还以为最多就是看到点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的阴私……
他现在都担心出去之后,会被颜大爹笑眯眯地暗杀!
就像被闻山客太太偷偷干掉的那些评论区读者一样!
烂泥怪闻言又一次沉默下来,这回许久没有说话。
颜以则身为一派宗主,巧言善辩,任何场面都能调度得仅仅有条,又给足所有人颜面,此刻一而再,再而三地语塞,就十分反常了。
大块泥点从他身上落下的啪啪声,成了这片静默而洁净的空间里的主旋律。
魂体一直举着手虽然不累,但有点傻,容子倾讪讪地收回手,突然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道:“你难道不打算消除心魔,要选择堕入魔道?!”
难怪他之前一直觉得不对劲!颜大爹只是放弃治疗了?
……可是颜以则上次经历心魔劫时,就差点陨落了,他那过于精神洁癖的性格,也基本注定他无法接纳自己心底的脏污面,改修魔道。
颜以则压根是打算陨落在这场劫数里!
难怪他不在意记忆被别人看到,难怪他要把他们赶出去!
颜以则都准备死了,又何必在意后人如何评说。
容子倾露出惊愕的表情,颜以则倒是一派坦然,淡笑道:“一年之前,本座就该在渡劫时陨落,如今再入心魔劫,不过是天命有归,不必强求。”
他挥袖:“你们离去吧。”
一股强大的推力也随之冲上容子倾和蔚椋的门面,形成势如千钧的飓风,将二人裹挟着向识海外抽拉。
可见颜以则的陨落之志十分坚决!
这本相看上去人五人六的,行为处事有条不紊,实际上压根就不清醒!
沟通再没必要,容子倾捏着他的小绿球,快速瞥了蔚椋一眼。
热爱凝视对象的某剑修自然没有错漏道侣的眼神,当即get到暗示,稳住容子倾身形,并铺开神魂,在道侣身上薄薄裹了一层。
像是吸尘器库库吸脑门的抽离感立时远去,容子倾拉长小绿球成为键盘,十指翻飞,催动神识侵入颜以则的本相,调取其中文本。
#恋爱谈了一年,总算培养出点默契了!#
这才是真正的夫夫……咳,剑法搭配,斗法不累!
颜以则当即反抗容子倾的探查,一坨烂泥自神魂上飞出,甩向容子倾手中的键盘;蔚椋早有防备,魂体大张成伞状,一个旋转甩开泥点,将容子倾稳稳保护在身后。
颜以则神识强度不及蔚椋,无法把两人送走,只能做无畏挣扎;蔚椋顾及着不能把师兄打成智障,也多有留手,只是像个雨中小学生一样,不停甩伞挥开射来的泥水污染。
容子倾躲在蔚椋的保护伞后,手指飞快地敲击,脸色却愈发凝重。
不论如何调取颜以则的文本,抓捕周遭的一切,他的文本读取界面都是一片空白……空白……空白……
容子倾眉头紧锁,视野和神识四处晃动,道:“怎么会抓不到……”他擡头道,“你难道不是颜师兄的本相,你是心魔?!”
不……就算是心魔,也不该毫无文本叙述。
这到底是哪里?颜以则的本相又在哪里?
“颜以则”的进攻倒是因为容子倾无法触及“本相”而停了下来,烂泥堆发出温和的笑声,道:“心魔?或许也是罢?”
他看向容子倾:“收起你的神通,本座可以让你见到本相,但不要对他使用幻术,有本座在,你动不了他。”
容子倾皱眉僵持了一下。
眼下烂泥怪无法对他和蔚椋造成伤害,仅凭他们目前的能力,想在不伤害颜以则的情况下找到本相,似乎也有点困难。
那就不妨先看看这“心魔”要做什么。
他手指一撚,绿色键盘立即消散,又恢复友好状态,红名变绿名,和善笑道:“也好,能直接与师兄的本相沟通,我们自然不想动粗,就麻烦你了。”
这笑里藏刀的模样,倒是和折梧宫为蔚椋出头时一模一样。
烂泥怪又笑了一声,缓缓后退,道:“本座的本相,就在这里。”
泥浆底部的裙边流动,缓缓吐出一个人形。
被吐出来的,是个沉睡的少年人,淤泥追着“心魔”向后汇聚,而少年“本相”始终一尘不染。
这少年似乎是刚入漱玉门下没多久的小颜以则。
眉目清秀稚嫩,看起来大概十来岁,穿着整洁的粗布衣衫,身躯蜷缩成一团,怀里抱着把小木剑。
容子倾在颜以则的回忆里,见到过这把木剑,是漱玉剑尊亲自给削给徒弟的第一把剑。
颜以则对它很珍惜。
待少年人完全从烂泥裙底分离后,“心魔”道:“他就在这里,只可惜想要与他沟通,谁来也做不到。”
他叹息一般浅浅笑道:“他已经睡了太久,上一回醒来是何时?”
颜以则三百多岁,在这修真界里不算年长,可他年少老成,如今也真有了些老年人的习惯,“心魔”伸出泥浆糅合出的手,轻轻掐点几下,像是在计算年岁。
污水落到少年本相的脸上,黑漆漆的几点,又自动向泥浆主体归拢。
“心魔”叹道:“本座也记不清了,他总是陷在自己的梦里,不愿醒来,倒把这烂成一滩的人世留给本座。”
“着实是个脆弱的孩子,一场梦翻来覆去地做,想必你们也好奇他都梦点什么……”他温声道:“那便来瞧瞧吧。”
容子倾有些警觉,“心魔”给出的东西,怎么想都多半有诈!
泛着淡淡金光的手掌张开又握紧,想要把春生捏在手心里,但还是按捺住了,只是握紧了蔚椋的手掌。
虽然……现在的蔚椋,失去人形,变成了把伞,只留着手掌在容子倾的手里。
e……看起来就像是他握着把伞柄是男朋友手掌形状的蓝色大伞。
#这修真界真是活久见!#
#什么样的掉san场景,都能让他碰上!#
容子倾已经做好准备,心魔会给他看什么精神污染的东西了,最坏的可能,就是让他看到一群人的活春宫。
毕竟闻山客太太会做什么美梦,他这忠实文粉,用脚趾头想都可以预见!
然而当如有实质一般的画面,凝结在这片空间里时,容子倾稍稍惊讶了一下:“诶?”
他发出低低的惊呼,因为眼前出现的,并非什么限级制的场景,而是漱玉剑尊与少年的颜以则。
两人看起来站在某处山林里,四周满地尸体,有魔修的,也有普通村民的。
十岁左右,正是和沉睡“本相”差不多年龄的颜以则满身战斗的痕迹,衣衫褴褛,血污遍布,手里握着把染血的断剑,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漱玉剑尊风采依然,笑容亲和,周身片污不染。
他轻轻摸了把颜以则的发顶,少年一身伤痛和污浊便尽数消失。
他对颜以则道:“小家伙,本尊瞧你还挺顺眼的,你既然能以剑入道,证明仙缘不浅,可愿成为本尊的弟子,随本尊回执天宗去?”
他笑盈盈地看着颜以则手里的断剑,道:“往后便能有更锋利的剑挥,更牢固的剑使,学到更精妙的剑法,能保护所有你想保护的东西。”
云水界绝大多数地界都遍布修士,但也有部分地方因灵气接近于无,而只居住凡人。
颜以则便是出生在这样的凡间村落里,他们村中无人求仙问道,也罕有修士路过。
因此即便是他这样天灵根的修真好苗子,也完全泯然于众,没人知晓他被埋没的天资,更别说是踏入仙门。
直到颜以则十岁那年,天有不测风云,来了一群魔修在他们村中大开杀戒。
那时正魔两道的战争已到尾声,三位魔尊被镇压,魔修群龙无首,成为一盘散沙。
本来屠戮一个村子耗费不了多少时间,几魔打算一路杀一路修行,把这个凡人国度杀穿,他们的修为也能增长不少,却不想在这村子里遇上了个硬茬。
十岁的颜以则以小小的身躯,握着一柄凡铁抵抗魔修数个时辰,甚至途中还自主沟通灵力,做到引气入体。
所谓修真奇才,也不过如斯!
漱玉剑尊追击来此,刚好救下已有些不敌的颜以则,也救下了这片凡间界。
他素来不喜沾染因果,哪怕是他的同道好友,也多是自己贴上来追随于他。
可偏偏因果这事,本就玄妙,漱玉剑尊心念一动,便起了收徒的心思。
——这便是颜以则与漱玉剑尊注定的缘分了。
关于两人的师徒传奇,在灵网上随处可见。以漱玉的心性、眼界和地位,但凡换个时间地点遇到颜以则,都绝不可能动收徒的心思。
而颜以则遇到漱玉剑尊,也是他此生最大的机缘。
灵网上不知有多少天灵根的剑修嫉妒颜以则,嫉妒到眼红牙痒,发帖怒斥颜以则撞了狗屎运,自己上一定比他更强。
在容子倾看来,颜以则自己对这些言论或许也十分认同。
他敬爱他的师尊,珍惜这场师徒缘分,同时也因为被过于强烈的光芒照耀,而钉死在浓郁的阴影里,足足三百年之久。
梦里的颜以则还是涉世未深的少年,那对眼眸明亮而清澈,擡头仰望着世无其二的三界英雄,眼里晃动深深的孺慕。
乡野稚子以虔诚的姿态跪倒下来,像是在亲吻地上的尘土,又或是膜拜尊者的足尖。
低哑的声音从少年的喉咙口传出,并不清脆,反倒如同滞涩许久的罗盘,每一个零件的滚动,都带着岁月留下的震颤。
“不必了,仙师。”
颜以则道:“我不愿成为您的徒弟,只想做一介凡夫俗子,请您另收他人为徒。”
梦之所以为梦,便是经过幻想的美化,与记忆相悖。
漱玉剑尊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凡人拒绝,但他素来洒脱,讪讪摸了摸鼻子后,就大笑一声,御剑而去。
像是一片路过凡间的清风,什么都没留下,又卷动心绪的愁帘。
许久之后,跪倒的少年才缓缓擡起头来,望着仙师渺然离去的背影,露出苍白的笑容。
“……祝师尊,道途昌隆。”
烂泥手指一点,梦境至此消散无踪。
本相依然抱剑酣然而卧,拥着他人生第一把木剑,沉溺在没头没尾的梦中。
若是他这一生,不曾受到漱玉剑尊的点拨,或许他也会踏上仙途,独自走出村落,走出凡间,成为散修,又或是去往哪个宗门。
又或许他会终老村中,成为芸芸众生之一,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卧,在犬吠蝉鸣的瓜藤下,永远合上双目。
总也好过背着一身无法开解的罪恶,三百年不得安宁。
凡间的一切,在颜以则的生命里,占比实在太少,以至于他已大多都忘却,又似乎隐约能想起什么……
清风、田垄、喧闹的庙会、仙人一剑破空飒沓惊鸿的身影……
烂泥“心魔”自嘲般道:“就是这么点内容,他竟能翻来覆去,梦上百年有余。”
他淡淡道:
“他早已准备好赴死,本就天资不足,还心性不坚,能进阶化神已是侥幸。”
“他这一生都在退避,活着也没得几分欢愉,在心魔中死去又有何不好?”
“本还以为有个共谋者,可以共担罪责,可哪来那个共谋者?从头到尾只是他一人的过错罢了。”
“千寻既要离去,走向更好的未来,便也用不上他了。”
烂泥低笑一声,轻轻磨磋了下泥巴糊成的指尖,泥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打在少年洁净的脸庞上。
他叹道:“他累了,就让他睡吧。”
回忆的片段有一点长,蔚椋感知到危机稍减,便回复成人形,与容子倾并肩而立,后者静静看完回忆,眉头紧锁,不知在思考些什么,道:“他,累了?”
烂泥平静地点头,笑道:“显而易见,他已经很累了,他拒绝任何人救他。”
容子倾眉头皱得更紧,道:“那你是谁?你不是心魔……你就是颜以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