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死亡

第137章 死亡

篝火在夜色中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将每个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而漫长。

松田阵平那近乎窒息的沉默,月见礼人失手摔落的茶杯和无声抚摸伤疤的动作,像一幅沉重的油画,凝固了营地最后一丝虚假的热闹。

神乐的问题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穿了所有试图粉饰的温情,将“国家”与“爱人”这道无解的难题,连同其带来的撕裂感和牺牲,血淋淋地摊开在每一个人面前。

答案早已不言而喻。松田阵平的沉默,便是最残酷的注脚。

降谷零紧紧握着神乐冰凉的手,紫灰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巨大的痛楚和无力。

他感受到了神乐掌心传来的、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平静。那不是不在乎,而是痛到极致后的麻木,是认清了宿命后的死寂。

他宁愿神乐哭闹、责骂,也好过此刻这种被绝望浸透的平静。

雾海岚张了张嘴,蓝眼睛里充满了无措和懊悔。他本想活跃气氛,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惨烈的地步。

他看着松田阵平僵硬的背影,看着月见礼人空洞的眼神,看着神乐那平静得令人心慌的侧脸,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往诸伏景光身边缩了缩,寻求一丝依靠。

诸伏景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僵持的松田和礼人,又落在降谷零与神乐交握的手上,忧色深重。

萩原研二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那个…时间也不早了,明天大家可能还有事?要不…今晚就到这?”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

伊达航立刻点头附和,声音洪亮却难掩刻意:“是啊是啊,烤肉也吃得差不多了,篝火也快熄了。娜塔莉,我们收拾一下?” 娜塔莉温顺地点头,开始默默收拾身边的餐具,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没有人反对。

这提议像一根救命稻草,让所有人都从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获得了暂时的喘息。

松田阵平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僵硬。

他没有看任何人,尤其避开了月见礼人的方向,径直走向属于他和礼人的那顶双人帐篷。背影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孤绝而压抑。

月见礼人依旧坐在原地。他低着头,水色的卷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手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右脸上那道在火光下若隐若现的疤痕,仿佛那里是唯一能感知到真实痛楚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缓慢地、有些吃力地站起身。他没有看松田离去的方向,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沉默地、独自走向帐篷。

当他走到帐篷入口,松田阵平似乎想伸手拉他一把,礼人的身体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侧,避开了那只伸出的手。

他没有停顿,径直弯腰钻了进去,拉链被拉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月见绯看着大哥的背影消失在帐篷里,红眸里一片冰冷的沉寂。

他什么也没说,拉起还坐在原地的萩原研二,也走向了属于他们的帐篷。萩原研二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松田的帐篷,又看了看沉默的月见绯,最终只是低低叹了口气,顺从地被拉走了。

雾海岚看着气氛依旧凝重,不死心地想活跃一下:“那个…景光,我们…” 他话没说完,诸伏景光就轻轻拉了他一下,对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噤声。

雾海岚瘪瘪嘴,最终还是蔫蔫地跟着诸伏景光走向了另一顶帐篷。

伊达航和娜塔莉也收拾好了最后一点东西,低声说了句“晚安”,便走向了他们的帐篷。

营地里,很快只剩下尚未完全熄灭的篝火堆旁,降谷零和神乐两人。

跳动的火焰在神乐平静无波的粉眸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慢慢地将自己的手,从降谷零那紧握得近乎痉挛、滚烫汗湿的掌心中,一点一点地抽了出来。

指尖分离的瞬间,降谷零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剜去了一块,空落落地疼。

他下意识地想再次抓住,却对上了神乐擡起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被冰封的、深不见底的荒原。映着篝火的余烬,却透不出一丝暖意。

“走吧。” 神乐的声音很轻,像夜风拂过草尖,“去休息。”

语气平淡得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

降谷零喉结滚动,紫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痛楚和无法言说的恐慌。

他看着神乐平静的脸,看着他那被火光勾勒出柔和轮廓却冰冷异常的白发,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点了点头,哑声道:“好。”

他跟在神乐身后,走向属于他们的那顶帐篷。脚步踩在草地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名为“职责”与“牺牲”的鸿沟之上。

神乐走到帐篷前,拉开了拉链。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入口处,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降谷零,像是在无声地询问。

降谷零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着神乐那双在夜色中依旧澄澈、却冰冷得让他心碎的粉眸,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解释什么,想承诺什么,可所有的话语在触及神乐那死水般的平静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艰难地、几不可闻地吐出一个字:“……嗯。”

神乐没有再看他,弯腰钻进了帐篷。

降谷零在原地站了几秒,夜风吹拂着他金色的发丝,带着篝火最后的余温和深夜的凉意。他擡头望向夜空,稀疏的星子闪烁着冰冷的光。

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沉重都呼出去,也跟着钻进了帐篷。

拉链被拉上的声音,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营地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几堆篝火还在顽强地燃烧着,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努力驱散着夜的黑暗和寒冷。

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几顶颜色各异的帐篷,像沉默的堡垒,各自紧闭着门户,里面藏着未解的纠葛、无声的伤痛、沉重的誓言和死寂的认命。

月光清冷地洒落,给帐篷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却无法照亮里面的任何一丝缝隙。夜风吹过草地,带着呜咽般的低鸣。

一场以欢笑开始的野外烤肉,最终在各自紧闭的帐篷里,沉入了无言的、充满裂痕的休止符。那些尖锐的问题、沉重的答案、无声的抚摸和冰冷的平静,都被暂时封存于这小小的空间里,等待着未知的黎明,或是更深的黑暗。

夜色浓稠如墨,月光却异常清冷皎洁,如同一匹流动的水银,无声地洒满营地。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几点暗红的余烬,在微凉的夜风中明明灭灭,徒劳地散发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

一顶深蓝色的帐篷拉链被极其轻微地拉开一道缝隙。

神乐的身影如同月光凝结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那头在月光下流淌着银辉的柔顺白发,松松地垂着,额前那个小巧的珍珠发夹,在清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冰凉的光。

他赤着脚,踩在带着夜露、冰凉柔软的草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径直走向营地边缘那棵枝叶繁茂、在月光下投下巨大阴影的大树。

他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缓缓滑坐下去,仰起头,粉色的眼眸安静地凝视着悬于墨蓝天幕之上的那轮孤月。

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圣洁又冰冷的银辉里。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极其安详的释然。

像跋涉了太久太久的旅人,终于卸下了所有沉重的行囊,抵达了终点。

夜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低语,如同温柔的挽歌。他静静地坐着,仿佛与月光、与树影、与这无垠的寂静融为了一体。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清冷的月光,无声地见证着这最后的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放松地向一侧倾斜,最终,如同月光下悄然凋零的昙花,无声无息地、安详地靠在了树干上。

长长的白色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唇角似乎还凝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浅淡的弧度,像是终于找到了永恒的宁静与解脱。

月光依旧温柔地笼罩着他,将他凝固成一尊月光下的雕塑,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

第一缕微弱的晨曦,如同羞涩的笔触,小心翼翼地晕染开东方的天际线,驱散了浓稠的夜。深蓝色的天幕开始褪色,透出清浅的鱼肚白。沉睡的营地被这微光悄然唤醒。

最早醒来的是降谷零。

几乎是生物钟的驱使,也或许是因为身边空无一人的冰冷触感,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一种巨大的、灭顶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小乐?”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边的位置,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冷的、空荡荡的睡袋。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帐篷,紫灰色的眼眸带着巨大的惊惧,疯狂地扫视着营地。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凝固在营地边缘,那棵大树下。

凝固在月光与晨光交界处,那个安静地倚靠着树干的身影上。

神乐维持着仰望的姿势,白发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拂动,粉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安静的阴影。

月光似乎还未完全从他身上褪去,给他镀上了一层朦胧而圣洁的银边。他唇角那抹极其浅淡的弧度,在熹微的晨光里,竟显出一种近乎神性的安详。

“小乐……?” 降谷零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他踉跄着,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个身影挪去。每一步都重逾千斤,每一步都伴随着心脏被撕裂的剧痛。

他的动静惊醒了其他人。

月见礼人第二个冲出帐篷,水色的眼眸还带着初醒的迷茫,但在看到树下那个身影、看到降谷零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挪动的背影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锥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却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水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紧接着是月见绯、松田阵平、萩原研二、诸伏景光、雾海岚、伊达航和娜塔莉……所有人,都被这诡异死寂的气氛和降谷零、月见礼人那如同被抽走灵魂般的状态惊醒了。

当他们的目光顺着望去,看清树下那个身影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了。

雾海岚的蓝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诸伏景光脸上的温和彻底消失,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悲痛,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嘴。

萩原研二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变成了巨大的茫然和恐惧,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松田阵平的墨镜滑落,露出那双布满血丝、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冲击的眼睛,他死死地盯着树下,又猛地看向身边僵立如石雕、脸色惨白如纸的月见礼人。

伊达航倒吸一口冷气,粗犷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痛惜。娜塔莉紧紧捂住嘴,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月见绯的红眸如同冻结的冰湖,所有的清冷都化为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绝望。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死寂。

令人窒息的、如同坟墓般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营地。只有晨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声低低的呜咽。

降谷零终于挪到了树下。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在神乐面前蹲了下来。

他的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伸向神乐的脸颊。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皮肤的瞬间,猛地痉挛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烫到。

最终,那颤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绝望的温柔,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神乐的脸颊。

冰冷的触感,如同最锋利的冰刃,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

“啊……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破碎的呜咽,终于从降谷零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他紫灰色的眼眸里,所有的光在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和绝望。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撕碎。

他猛地俯下身,伸出双臂,用尽全身力气,以一种近乎要将对方揉碎、嵌入自己骨血里的疯狂姿态,死死地、死死地将那具冰冷而柔软的身体拥入怀中。

他将脸深深埋进神乐冰凉的白发里,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那冰冷的发丝和衣襟。

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绝望痛苦的呜咽声,终于再也无法遏制,在死寂的晨光中,破碎地、撕心裂肺地爆发出来。

那悲恸的、绝望的呜咽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凝固的死寂。

月见礼人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地盯着被降谷零紧紧抱在怀里、了无生息的神乐,看着弟弟脸上那抹安详得近乎残忍的弧度,又看到降谷零那崩溃绝望、如同世界崩塌的模样……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毁灭性的痛苦瞬间将他吞噬。

他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礼人!” 松田阵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倒下的身体。他抱着意识模糊、脸色惨白如纸的恋人,看着树下那令人心碎的一幕,墨镜后的双眼也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沉重的负罪感淹没。

雾海岚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一声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尖叫:“小乐——!!!” 他挣脱开诸伏景光试图安抚的手,跌跌撞撞地想要冲过去,却被诸伏景光死死抱住,只能徒劳地挣扎着,发出崩溃的哭喊。

萩原研二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树下那紧紧相拥的身影,看着降谷零那剧烈颤抖、被巨大悲伤彻底摧毁的背影,看着月见礼人惨白昏迷的脸,看着月见绯死寂的绝望……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浑身发冷,动弹不得。

伊达航沉重地闭上眼,将悲痛欲绝的娜塔莉紧紧搂在怀里。

诸伏景光抱着崩溃挣扎的雾海岚,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悲伤。

晨光熹微,却驱不散营地中央那巨大的、如同黑洞般的悲伤和绝望。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树下那抹凝固在晨光与月光交界处的、带着安详笑容的白色身影,却成了所有人心中再也无法愈合的、冰冷的、永恒的伤痕。

降谷零那撕心裂肺的呜咽,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绝望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