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蔷薇
巷子深处潮湿的寒气似乎凝固在两人之间。神乐指尖那点微弱的触碰,如同投入深潭的星火,在降谷零紧绷的手背上激起一阵无声的震颤,随即沉入他眼底那片汹涌的紫灰色漩涡。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压抑的、破碎的气音。
神乐收回了手。
指尖残留着对方皮肤冰凉而坚硬的触感,如同触碰一块浸在寒潭中的顽铁。
他微微仰起头,粉眸穿透巷子顶狭窄的、被城市灯火染成暗橙色的天空缝隙,仿佛在凝视某个遥远而冰冷的坐标。
“零,”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穿透时光尘埃的平静,却像淬了冰的针。
“‘天鹅’坠落那天……edge of o爆炸,整个东京陷入混乱,你在指挥中心,在布置那些嫁祸毛利小五郎的‘证据’,在计算着如何利用混乱潜入更深……那个时候,”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垂下,重新落回降谷零骤然收缩的瞳孔里:“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起过,那天是十月八号?”
巷子里死寂。
远处街道的喧嚣被无限拉远,模糊成一片无意义的背景音。
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降谷零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紫灰色的眼眸深处,那片汹涌的漩涡仿佛瞬间冻结,凝结成万年不化的寒冰,又仿佛有熔岩在冰层下疯狂奔突。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神乐,下颌线绷紧得像要断裂。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有。”
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被砂砾磨砺过的痛楚。
神乐静静地听着。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意外。
他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难以言喻的疲惫。
“我知道。”他轻声说,像在陈述一个早已预料的事实,“就像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有’。”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方被切割的、灰暗的天空。
“人生啊……只会有这么一次二十岁的成人礼。没有重来的机会,没有弥补的可能。”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飘落。
“就像……人一生,真正刻进骨血里的伴侣,大概也只会有一个。”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带着垃圾桶酸腐味的冰冷空气,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股近乎认命的、沉重的疲惫:“我好像也没办法……” 后面的话,消散在唇边。他对着降谷零,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不再是之前的冰冷疏离,也没有海风里尝试时的茫然,而是一种……卸下了所有尖锐防备后,袒露出的、带着裂痕的柔软。
像冰封的湖面在重压下绽开的第一道缝隙,透出底下幽深而脆弱的水光。
他没有说“原谅”,没有说“接受”,甚至没有说“再给一次机会”。
但那个笑容,那声未尽的叹息,那不再抗拒靠近的姿态,都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那扇曾经被彻底关闭、焊死的门,此刻,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光透了进来,风也透了进来。虽然门后依旧是布满荆棘的荒原,但至少,不再是绝对的死寂与隔绝。
神乐没有再停留。他深深地看了降谷零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糅杂着残留的痛楚、挣扎后的释然,以及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期待。
然后,他转过身,挺直了依旧有些单薄的脊背,一步一步,平稳地走出了这条弥漫着旧日硝烟与新生试探的狭窄后巷,融入了外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街道光影之中。
降谷零独自站在巷子的阴影里,如同被钉在原地。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神乐触碰时那一闪而逝的冰凉柔软。耳边回荡着那句“我好像也没办法……”和那个含义不明的轻笑。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旧伤,带来钝痛和一种近乎眩晕的、失而复得的虚妄感。
他缓缓擡起刚才被触碰的那只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仿佛想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温度。
巷口的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
“解决了?”诸伏景光靠在巷口剥落的墙砖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声音温和,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
他打量着幼驯染脸上那罕见的、近乎空白的茫然和眼底尚未散尽的惊涛骇浪。
降谷零猛地回神。他放下手,脸上所有属于“人”的脆弱情绪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瞬间复上了一层属于“波本”的冰冷面具。
紫灰色的眼眸锐利如初,只是深处残留的波动暴露了方才的震荡。
他没有回答诸伏的问题,只是用陈述事实般的语气,低沉地吐出两个字:“裂缝。”
诸伏景光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更深的责任感。
“有裂缝就好。”他缓步走近,与降谷零并肩望向巷外喧嚣的街道。
“不过,zero,”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目光投向街道对面波洛咖啡厅的落地窗:“最好快一点。裂缝可以透光,也能……招蜂引蝶。”
顺着诸伏的目光,降谷零看到了街道对面的景象。
神乐正站在波洛咖啡厅门外的路灯下,靛青色的围巾在夜风中轻轻拂动。
稻尾一久站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似乎在认真地说着什么,俊美的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雾海岚则亲密地挽着神乐的一只胳膊,半个身子都倚靠在他身上,仰着头,粉色蝴蝶结俏皮地晃动,正对着稻尾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什么。三人的身影在暖黄的路灯下构成一幅和谐又充满生机的画面。
周围路过的行人,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落在神乐清冷出尘的侧脸和稻尾耀眼夺目的存在感上。
“喏,”诸伏景光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点,调出一张照片,递到降谷零眼前。
“嗅到芳香的可不止是路过的蝴蝶。连无人机……都忍不住想记录下这株由你亲手养大的蔷薇,在挣脱束缚后绽放出的、真正动人的模样呢。”
屏幕上,赫然是黄昏海边观景台上,神乐微微踮起脚尖,冰凉的唇瓣轻轻印在稻尾一久唇上的瞬间抓拍。
暮色深沉,海风呼啸,画面带着一种脆弱又决绝的美感。
降谷零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猛地一缩。
波本那坚不可摧的冰冷面具瞬间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紫灰色的眼底翻涌起骇人的风暴,如同被侵犯了绝对领域的凶兽。
尽管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但那瞬间爆发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戾气和占有欲,让身旁的诸伏景光都感到了一丝寒意。
然而,这失控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风暴平息。
裂痕弥合。
降谷零的视线重新投向街对面。
此刻,不知雾海岚说了什么,神乐竟微微侧过头,对着稻尾一久,唇角扬起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骤然冲破阴云的阳光,点亮了他整张清冷的面庞,粉眸弯起,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从未在降谷零面前展露过的、近乎纯粹的轻松和愉悦。
这笑容如此生动,如此陌生,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降谷零刚刚因“裂缝”而松动的心口。
稻尾一久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晃花了眼,愣在原地,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
雾海岚得意地晃着脑袋,粉色蝴蝶结飞扬。
诸伏景光看着幼驯染瞬间重新绷紧的侧脸线条和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幽暗,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收起手机,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路还很长,荆棘也多。但蔷薇……终究是带刺的。” 留下这句意有所指的话,他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街道的人流。
降谷零依旧站在原地,如同凝固在巷口阴影中的一座冰冷雕像。
他没有走近那团温暖的光晕,没有去打扰那似乎正在萌芽的、属于别人的轻松与欢笑。他只是隔着川流不息的车灯和人影,隔着喧嚣的街道,隔着三个月的冰冷时光和一道刚刚被他自己撬开缝隙的门,沉默地注视着。
看着神乐在雾海岚的拖拽和稻尾一久有些手足无措的陪伴下,转身朝着与波洛相反的方向走去。看着那抹靛青色的身影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转角。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他沾着油污的黑色皮鞋。
降谷零缓缓擡起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唇,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某种冰冷的、属于硝烟和旧日誓言的触感。
他紫灰色的眼眸深处,那片幽暗的冰海之下,熔岩并未冷却,反而在无声地、更加汹涌地奔腾、蓄积。
属于波本的精密计算和属于降谷零的绝对掌控力,正在冰冷地评估着局势,规划着路径,计算着风险与收益。
裂缝,是机会,也是弱点。
蔷薇带刺,但也需要特定的土壤才能盛放。
至于那些妄图靠近、甚至沾染芬芳的“蜂蝶”……
降谷零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嫉妒,只有一种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志在必得的平静和一丝……被彻底激发的、深入骨髓的执拗。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调出一个加密的通讯界面,输入一行简洁的指令:
【目标:稻尾集团继承人稻尾一久。启动深度背景及动态风险评估。优先级:最高。】
发送。
做完这一切,他将手机放回口袋,最后看了一眼神乐消失的街角。眼神深邃如同无星之夜,里面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暗流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狩猎,才刚刚开始。
这一次,他不会让他的月亮,再落入任何人的庭院。
他会亲手,将带着尖刺的蔷薇,连根带土,移植回只属于他的、用信仰与子弹共同浇灌的——绝对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