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庆功宴

第115章 庆功宴

击球笼内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终于停歇。神乐放下球棒,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苍白的脸色在运动后终于泛起了淡淡的血色,但眼底的疲惫却更深了。

他扶着笼壁站定片刻,对着意犹未尽的稻尾一久微微摇头,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就到这吧,稻尾君。再打下去,明天怕是要起不来了。” 他嘴角噙着一抹无奈却真实的浅笑,走出击球笼,径直走向休息区的沙发。

稻尾一久立刻关掉发球机,摘下击球手套跟了出来。他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明亮的眼睛依旧因为刚才酣畅淋漓的“交流”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整个人像刚跑完长途的猎犬,精力旺盛又热气腾腾。

“锦音先生感觉如何?刚才那几球太漂亮了!” 稻尾的声音充满真诚的赞叹,目光灼灼地看着神乐拿起一条干净的白毛巾。

神乐没回答,只是自然地擡起手,用毛巾轻轻擦拭稻尾额角和鬓边滚落的汗珠。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年长者看顾后辈的随意。

毛巾柔软的棉质触感拂过皮肤,带来微凉的舒适感,稻尾一久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微微低下头配合,耳根那抹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

“还好。” 神乐擦完,将毛巾递还给他,看了眼墙上复古的挂钟,“时间不早了,稻尾君该去和队友们汇合了。庆功宴迟到可不好。”

他拿起叠放在沙发上的水色羽织,准备穿上离开。

“锦音先生。” 稻尾一久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他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神乐:“庆功宴……您能一起去吗?我知道您可能觉得吵闹,但……”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眼神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着和期待。

“就当是……我们两个人的甲子园庆祝晚餐?没有其他人,就我们。” 这句话指向性十足,几乎剥开了之前所有“交流心得”、“后辈前辈”的温和外衣,坦露了更深的意图。

神乐系羽织带子的手停住了。

他缓缓擡起头,粉眸对上稻尾那双毫不掩饰热切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欣赏,有好奇,还有一种属于少年人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进攻性。

他比稻尾大了三岁,经历过生死,背负着秘密,早已过了轻易被这种直球打动的年纪。他看懂了稻尾眼中的意思,也感受到了那份炽热。

他轻轻叹了口气,唇边那抹浅笑变得有些复杂,带着一丝了然,一丝疏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稻尾君,”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今晚的庆功宴,你是主角,是带领大金高中赢得胜利的王牌投手。你的队友、教练、所有支持你的人都在等你。缺席……不合适。”

他微微摇头,目光平静而透彻,“我只是个路过看球的观众,不该喧宾夺主。”

“可是……” 稻尾一久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喧闹的脚步声和少年人特有的洪亮嗓门打断。

“喂——稻尾,你小子果然躲在这里加练!”

“哇!刚才在外面就听到好响的击球声,是稻尾在……咦?”

长岛茂雄带着一群穿着港南和大金队服的少年们,吵吵嚷嚷地涌进了vip休息区。他们显然刚结束各自的加练或放松,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兴奋。

然而,当他们看清休息区内的景象时,喧闹声戛然而止。

神乐正姿态优雅地系好羽织的最后一根带子,水色渐变的衣料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与运动馆的环境格格不入又奇异地吸引眼球。

而他们球队的王牌稻尾一久,正站在神乐面前,微微低着头,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见的、混合着急切和挫败的表情?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尴尬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息。

“呃……锦、锦音先生?” 长岛茂雄率先反应过来,挠了挠他刺猬般的头发,目光在神乐和稻尾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八卦和促狭。

“稻尾,你小子……该不会是想放我们鸽子,单独跟锦音先生去吃‘庆功宴’吧?”

他故意把“庆功宴”三个字咬得很重。

“就是就是,稻尾太狡猾了!”

“锦音先生也一起来嘛,人多才热闹!”

“对啊对啊,锦音先生今天可是大英雄,怎么能缺席庆功宴!”

“锦音先生来嘛,拜托了!”

少年们瞬间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起哄,热情得像一团火,呼啦一下就把准备离开的神乐围在了中间。一张张年轻、充满活力的脸上洋溢着真诚的邀请和毫不作伪的好奇。

他们身上运动后的热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汗水、运动饮料和青春的气息,瞬间将神乐裹挟其中。

神乐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包围,看着眼前一张张兴奋的脸庞,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邀请,感觉周遭的温度陡然升高。

他有些不习惯这种毫无距离感的亲昵,白皙的耳廓微微泛红,想开口婉拒,声音却被淹没在少年们更响亮的起哄声中。

“好了,都闭嘴!” 一声带着点恼羞成怒的低喝响起。

稻尾一久黑着脸,动作却异常迅速地拨开围得最紧的几个队友,一把抓住了神乐的手腕,将他从“包围圈”里拽了出来。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带着薄茧,掌心微微汗湿。

“吵死了!” 稻尾瞪了嬉皮笑脸的长岛等人一眼,然后转向神乐,声音低了下来,带着点无奈和不容置疑。

“……走吧,锦音先生。再被他们围着,您怕是要中暑了。”

他拉着神乐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就带着他往外走,留下一群挤眉弄眼、发出长长“哦——”声起哄的少年。

神乐被他拉着走,手腕处传来对方灼热的体温和不容抗拒的力道。

他看着稻尾线条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红的耳根,再看看身后那群笑得东倒西歪、做着鬼脸的少年们,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勾起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纵容的弧度。

算了……偶尔,被这样的热闹裹挟一次,似乎……也不坏。

前往庆功宴居酒屋的路上,大金和港南的队员们默契地分成几拨,神乐和稻尾一久被“自然”地安排在了队伍最前方,与后面的大部队隔开一小段距离。

“喂,稻尾,” 长岛茂雄鬼鬼祟祟地凑近稻尾,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挤眉弄眼地问,“你跟哥们儿说实话,你不会真的……对锦音先生有那个心思吧?”

他夸张地搓了搓胳膊,做了个“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表情:“虽然锦音先生是好看得不像话,气质也好,身手也帅炸天……但、但他可是个男人啊,而且比我们大好几岁呢,两个男人……噫!” 他夸张地抖了一下,“想想都觉得奇怪!”

“是啊稻尾,你该不会是投球投傻了吧?”

“锦音先生那种高岭之花,感觉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啊!”

“就是,而且月见家那种豪门……想想压力就山大!”

“喂喂,重点难道不是性别吗?稻尾你什么时候弯的?”

后面的少年们立刻压低声音加入“声讨”行列,七嘴八舌,又是担忧又是调侃又是纯粹的八卦,目光不断在前方并肩而行的两人背影上扫来扫去。

稻尾一久听得额头青筋直跳,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闭嘴!再胡说八道,今晚的酒钱你们自己付!” 他声音带着威胁,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

神乐走在旁边,将他们自以为隐蔽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他面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街道两旁被霓虹灯映亮的积雪上,粉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笑意。

奇怪吗?

或许吧。

但比起他经历过的那些光怪陆离,这点“奇怪”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只是觉得这些少年人的直白和纠结,带着一种笨拙的鲜活。

居酒屋内人声鼎沸,烤肉的香气和清酒的醇香弥漫在温暖的空气里。

大金和港南的队员们很快打成一片,举杯欢庆,气氛热烈得几乎要掀翻屋顶。神乐坐在预留的主位旁边,安静地小口喝着热茶。

稻尾一久作为绝对主角,被队友们轮番敬酒,虽然只是象征性地抿一口清酒,但架不住人多,脸上也很快染上了一层薄红。

神乐看着被热情包围、笑容爽朗的稻尾,又看了看周围喧嚣的环境。

虽然不再有被围住的窒息感,但持续的嘈杂和烤肉浓烈的气味还是让他感到些许不适。他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稻尾和长岛拼酒上的空档,悄然起身,对旁边一位队员低声说了句“出去透透气”,便无声地离开了沸腾的包厢。

屋外连接着一个小小的露台,铺着防腐木地板,摆放着几盆耐寒的绿植。

冬夜的寒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室内的燥热,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气息。神乐靠在冰凉的木质栏杆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流淌,与头顶稀疏的星光交相辉映。

身后传来推拉门滑动的声音。神乐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稻尾一久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柚子茶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室内沾染的烤肉和清酒味道,脸上的红晕在寒冷的空气里似乎淡了一些。

他走到神乐身边,将热茶递过去。

“里面太吵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有点闷。” 神乐接过温热的杯子,指尖传来暖意,轻声应道。

两人并肩站在露台的栏杆前,一时无话。室内的喧嚣被玻璃门隔绝,变成模糊的背景音。露台上只有寒风掠过栏杆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城市的低语。

“他们……刚才在路上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稻尾一久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目光直视着前方璀璨的灯火,不敢看神乐,“长岛他们就是口无遮拦,没有恶意。”

神乐捧着温热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冷的眉眼。

他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他们说的,是事实。我是男人,比你们年长。月见家的背景……也并非虚言。”

他顿了顿,侧过头,粉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看向身边这个在球场上光芒万丈、此刻却显得有些局促的少年。

“稻尾君,一时的好奇和欣赏,与更深的东西,是不同的。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前程和无限的可能,不必……”

他斟酌着用词,“不必被一些……不合常理的念头束缚。”

这是委婉的提醒,也是温和的拒绝。他不想这个前途无量的少年,因为一时兴起,卷入不必要的麻烦,或是陷入自我认知的困惑。

稻尾一久猛地转过头,对上神乐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少年眼中的局促和紧张瞬间被一种更加执拗的锐利取代。

他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双手撑在冰冷的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压迫感,直视着神乐。

“不合常理?” 稻尾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固执和初生牛犊的锋芒,“锦音先生觉得,什么是常理?是像其他人一样,对月见家的背景望而却步?是像长岛他们说的,因为性别就否定所有可能性?还是因为年长几岁,就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鬼?” 他逼近一步,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在球场上,我投出的每一颗球,追求的都不是‘常理’。我要的是突破极限,是精准命中那个看似不可能的位置,我要的是赢。”

他的眼神灼热,如同燃烧的火焰,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纯粹力量:“我对锦音先生,不是好奇,是欣赏,欣赏你在危机下的绝对冷静和精准判断,欣赏你那种……明明强大却藏着悲悯的矛盾感,这和我欣赏长岛那个混蛋的打击能力,欣赏我们队里每一个拼尽全力的队员,是一样的,但……又好像不一样!” 他似乎也理不清那点微妙的不同,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却更加斩钉截铁,“我不知道这算什么,但我知道,我想靠近你,了解你,想和你一起打球,想……保护你不再露出今天在球场上那种疲惫的神情。这和你是男是女,是月见家的少爷还是普通人,有什么关系?!”

他喘了口气,胸膛微微起伏,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至于前程和可能……我的前程在投手丘上,我的可能就是不断投出更快的球,更刁钻的球,带领球队赢得胜利。这和我……想靠近锦音先生,冲突吗?”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寒冷的露台上回荡,带着少年人滚烫的赤诚和不讲道理的勇气,瞬间击碎了所有预设的藩篱和“常理”。

神乐静静地听着,捧着温热的茶杯,粉眸深处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发出细微的、冰层碎裂的声响。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激动而脸颊泛红、眼神却无比执拗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坦荡和近乎莽撞的真诚。

寒风卷起露台上的细雪,打着旋儿飘落在两人之间。神乐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缓缓擡起手,将温热的柚子茶递到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口。清甜的暖流滑过喉咙,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良久,他才放下杯子,目光重新落回稻尾一久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

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如同冰河解冻后初绽的第一朵花。

“稻尾君,”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却又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你的直球……确实很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