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平静
松田阵平站在霓虹闪烁的街角,目送着降谷零那辆白色的马自达载着神乐消失在车流尽头,墨镜后的眼神复杂难辨。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月见礼人”的名字。
松田微微蹙眉,这么快?
他划开接听:“喂,礼人?你怎么…”
“网上有人拍了全过程。”月见礼人清越却明显带着一丝紧绷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透过听筒都能感受到那份压抑的焦灼。
“米花町四丁目十字路口,失控货车,神乐推开那个警察,滚了好几圈……他人呢?!现在在哪里?!” 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追问。
松田瞬间了然。
网络时代,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瞬间传遍。
“zero把他带走了,刚走。神乐没事,就是擦伤和淤青,已经处理过了,zero带他回去休息。” 他言简意赅地汇报,试图安抚对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松田几乎能想象出月见礼人此刻的样子——那双总是带着点慵懒笑意的狐貍眼必定锐利如刀,捏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
“……擦伤?淤青?”月见礼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沉了些,却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视频里他滚出去那么远,像个破布娃娃。你告诉我只是擦伤?” 他顿了顿,声音里压抑的火山终于泄露出一点,“松田阵平,如果他有任何事……”
“他没事!”松田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我亲眼看着医护人员处理的。除了脏了点,破了点皮,骨头和内脏都没事,zero在,他会照顾好他。”
他理解礼人的担忧,但此刻他更担心礼人因为过度紧张而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你现在在哪?别乱来。”
“……在家。”月见礼人沉默片刻,声音里的紧绷感似乎缓和了一丝,但那份冰冷的怒意并未消散,“知道了。挂了。”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切断,留下忙音。
松田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礼人对神乐的在意,近乎偏执。
那段视频……松田自己看了都心有余悸,更何况是经历过爆炸重伤、几乎失去神乐的礼人?他能想象礼人此刻坐在那间空旷的顶层公寓里,一遍遍回放那个惊险瞬间的画面,眼底翻涌着怎样的风暴。
就在这时,旁边的萩原研二也接到了电话。他看了一眼屏幕,神色有些意外和凝重,走到一旁接起:“喂,绯?嗯,刚结束,在四丁目这边…什么?你也看到了?神乐他没事,zero带他回去了,只是皮外伤,嗯,我知道…”
萩原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松田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一丝……异样?不同于平时面对月见绯时那种轻松带笑的样子,此刻的萩原显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去你那里?现在?”萩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我知道了。地址发我,我马上过去。” 他挂断电话,脸上带着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某种郑重的神色。
“绯的电话?”松田问。
“嗯。”萩原点头,表情有些复杂,“他也看到网上的消息了。让我…现在去他家里一趟。” 他顿了顿,看向松田,“他听起来……很平静。但感觉不太对劲。”
松田了然。
月见绯,神乐的二哥,那个在米花大厦爆炸案中为救萩原研二而重伤濒死、留下永久性疤痕的男人。他对神乐的在意,丝毫不亚于礼人,只是表达方式截然不同。
礼人的在意是炽热的火焰,绯的在意则是深埋的冰川。越是平静,可能越是汹涌。
“去吧。”松田拍了拍萩原的肩膀,“小心点。” 他指的是萩原的心情。
萩原对月见绯的心思,作为幼驯染的松田再清楚不过。
绯的主动召唤,在这种时候,对萩原来说既是机会,也是压力。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但室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月见礼人靠坐在宽大的沙发里,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无声地循环播放着那段由路人拍摄的、角度晃动却清晰记录下惊险瞬间的视频。
神乐冲出去的身影,撞开伊达航的瞬间,他自己被反作用力狠狠撞飞,在粗糙路面上翻滚……一遍又一遍。
礼人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那双漂亮的狐貍眼里没有了往日的慵懒笑意,只剩下冰冷的寒芒和翻腾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后怕。屏幕的光映在他线条优美的侧脸上,右脸那道从额角延伸至下颌、虽然已经淡去许多却依旧清晰的深iii度烧伤疤痕,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深刻。
他猛地拿起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加密号码,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是我。米花町四丁目十字路口,今天下午17:48分,那辆失控货车的司机,以及他所属运输公司背后所有股东和关联方……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他们所有的‘黑料’,足以让他们彻底滚出这个行业、甚至进去吃牢饭的那种。还有,”
他顿了顿,眼底戾气更盛,“那个在网上发布视频的账号……找到他,让他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他能随便拍的。处理干净。”
挂断电话,礼人将平板反扣在沙发上,身体向后深深陷进柔软的靠垫里。他闭上眼,擡手用力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不断回放的、神乐翻滚的画面。
zero带他走了……他说神乐没事……
礼人缓缓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灯饰,眼神幽深。他拿起手机,手指悬在神乐的号码上,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他转而点开松田阵平的对话框,只发过去五个字:
【他养得不错。】
比起礼人那里的奢华和冰冷,绯的住所更偏向简洁硬朗的工业风,色调以灰黑为主,透着主人清冷的性格。
萩原研二按响门铃,心跳莫名有些加速。
门打开。月见绯站在门内。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家居服,衬得肤色愈发冷白。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侧身让开:“进来。”
萩原走进去,敏锐地感觉到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药水和某种草药混合的味道?
“坐。”绯指了指客厅的沙发,自己则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吧台,倒了一杯水放在萩原面前。他的动作流畅,但萩原注意到,他转身时,黑色家居服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掀起,隐约露出了右侧腰腹至大腿那片狰狞扭曲的大面积疤痕轮廓。
萩原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那是为了救他留下的……永远的印记。
“神乐他……”萩原主动开口,想打破沉默。
“我知道他没事。”绯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他走到沙发对面的单人扶手椅坐下,双腿交叠,目光平静地落在萩原脸上。“zero带他回去了。”
萩原一时语塞,不知道绯叫他来到底想说什么。他只能点点头:“嗯,zero在,会照顾好他的。”
绯沉默地看着他,那双如同深潭般的黑眸里,情绪晦暗不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视频里,你离得很近。”
萩原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绯指的是事发时他和松田赶到现场的位置。
“是,我和小阵平刚结束附近的任务,接到雾海的电话就立刻赶过去了。”
“看到他滚出去的时候,”绯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萩原,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在想什么?”
萩原的心猛地一跳。
他没想到绯会问得如此直接。
脑海里瞬间闪过神乐翻滚的身影与当年米花大厦爆炸时,绯将他推开后倒在血泊中、被烈焰灼伤的画面……那种心脏被瞬间攥紧、冰冷彻骨的恐惧感再次席卷而来。
“……害怕。”萩原没有回避,他迎上绯审视的目光,桃花眼里没有了往日的轻佻笑意,只剩下坦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非常害怕。那一瞬间……我以为……” 他喉咙有些发紧,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萩原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后怕和……因他而起的恐惧与痛苦。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客厅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哒哒作响。
许久,绯才再次开口,声音似乎比刚才更低哑了一些:“……过来。”
萩原愣了一下,依言起身,走到绯的扶手椅前。
绯擡起手,指向萩原右手手肘外侧一处不太明显的擦伤——那是在冲向神乐时,萩原为了躲避飞溅的碎片,不小心在路边的消防栓上蹭到的。
“坐下。”绯指了指旁边小凳。
萩原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坐下。
绯倾身,从旁边的矮柜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医药箱。
他打开箱子,动作熟练地取出碘伏棉签和一小罐散发着清冽草药味的深绿色药膏。
他拉过萩原的手臂,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异常精准。沾着碘伏的棉签仔细地擦拭过萩原手肘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擦伤,带来一丝微凉的刺痛感。
然后,他用指尖蘸取了一点深绿色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
药膏触感清凉,带着浓郁的草药气息,瞬间缓解了那点刺痛。
绯的动作很专注,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他涂抹得很仔细,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物品。
萩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那道深刻的疤痕,还有他低垂的眼帘下专注的神情,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能清晰地闻到绯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淡淡药草和冷冽雪松的气息。
“这是……?”萩原忍不住轻声问。
“母亲调制的伤药。”绯的声音很轻,依旧没有擡头,“对跌打损伤和……疤痕修复,效果很好。” 他说到“疤痕”两个字时,语气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停顿。
萩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他看着绯专注地为自己涂抹药膏的侧影,看着他身上狰狞的、本可以避免的伤疤……一股巨大的酸涩和难以言喻的悸动涌上心头。
绯是在乎的。他不仅在乎神乐,也在乎他萩原研二。他看到了他手上这点小伤,他甚至拿出了母亲为他和神乐精心调制的药膏……
绯涂好药膏,用干净的纱布轻轻覆盖住,然后收回了手。他坐直身体,目光重新落在萩原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平静的样子。
“好了。”他淡淡地说。
萩原看着手臂上那块小小的纱布,又看看绯那平静无波的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低低的、带着无尽复杂情绪的:“……谢谢。”
绯没有回应,只是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但萩原看到了。
在他移开视线的瞬间,那双如同深潭般平静的黑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不可察的涟漪。
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虽然很快归于平静,但那瞬间的波动,却真实存在过。
城市的另一端,降谷零的公寓里。
神乐洗去了满身泥污,穿着降谷零宽大的t恤,蜷缩在沙发上,抱着一个抱枕,看着降谷零在厨房里忙碌着热牛奶。
他脸上的细小擦伤被贴上了卡通创可贴,显得有些滑稽。
而在城市的几个不同角落:
月见礼人躺在空寂客厅的沙发上,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自己发的那句【他养得不错。】,他盯着那五个字看了很久,最终扯了扯嘴角,将手机丢到一边,擡手遮住了眼睛。
月见绯坐在扶手椅里,望着窗外的夜色,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药膏的清凉触感和萩原手臂的温度。
松田阵平靠在自家阳台上,抽着烟,看着手机里礼人发来的那五个字,墨镜后的眼神深邃,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掐灭了烟。
萩原研二坐在回程的车上,看着手臂上那块小小的纱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困惑、悸动和巨大温暖的奇异神情。
夜色温柔地覆盖着这座不夜城,将所有的惊心动魄、后怕、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悄然滋长的、更为复杂深沉的情感,都暂时包裹在静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