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煎熬的两天一夜

第60章 煎熬的两天一夜

急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像一只永不疲倦的恶魔之眼,冷酷地俯视着门外这片人间炼狱。时间,在这片被绝望和消毒水浸泡的空间里,失去了意义。

第一个夜晚,在煎熬中缓慢爬行。

松田阵平依旧像一尊被钉在墙上的、流血的雕塑。血珠顺着他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缓慢地凝聚,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绽开一小朵一小朵暗红的花。

他感觉不到痛,或者说,那点皮肉之痛早已被心脏深处那被反复凌迟的剧痛淹没。他的世界只剩下那扇门,和门后那个在生死线上与死神角力的人。每一次急救室门轻微的开合,都像一把钝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让他瞬间窒息。

萩原研二尝试了几次,都无法劝动松田处理伤口。他只能默默地守在一旁,眼底布满血丝,同样承受着巨大的精神折磨。

月见绯坐在稍远的长椅上,背脊挺直,红眸低垂,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雾海岚蜷缩在另一张椅子上,巨大的粉色蝴蝶结歪在一边,脸上是未干的泪痕,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

降谷零短暂地回来过,确认神乐在病房稳定昏睡后,又沉默地回到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紫灰色的眼眸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里面翻涌着对神乐的担忧和对礼人状况的恐惧。

佐藤美和子、目暮十三和其他几位刑警,或站或坐,气氛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医院的广播在死寂中突兀响起,冰冷的女声如同宣判:“紧急通知:血库告急!急救室正在抢救的患者月见礼人,血型为rh阴性AB型,急需大量同型血液!重复,rh阴性AB型血告急!请符合条件的人员……”

rh阴性AB型,熊猫血中的熊猫血。

这个消息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本就压抑到极点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这种稀有血型,短时间内去哪里找?!

“rh阴性AB…”月见绯猛地擡起头,红眸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他想到了什么,但立刻否定了那个念头。

时间在等待和寻找稀有血液的焦灼中,艰难地爬到了第二个白天。

病房里,神乐浓密的白色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粉眸里最初是茫然的,随即,昏迷前那撕心裂肺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

“哥——!”他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剧烈得牵扯到虚弱的身体,眼前一阵发黑。

“神乐,别动!”一直守在床边的降谷零立刻按住他,声音带着后怕的沙哑。

“零…哥…我哥怎么样了?!”神乐死死抓住降谷零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粉眸里是濒临崩溃的恐惧。

降谷零艰难地开口,将昨晚到现在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那该死的稀有血型和血库告急。

“rh阴性AB……”神乐喃喃重复了一遍,粉眸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光亮,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是我,零,我和大哥是一个血型,带我去输血,快——!”他挣扎着就要下床,身体却虚弱得一阵摇晃。

“不行!”降谷零斩钉截铁地拒绝,手臂如同铁箍般将他按回床上,紫灰色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惊怒和恐慌。

“你疯了吗?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刚吐了血,身体本来就弱,抽你的血?你是想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吗?!绝对不行!”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放开我,零。”神乐嘶声力竭地挣扎,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白发凌乱,粉眸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

“那是我哥,我唯一的亲大哥,他现在躺在里面等血救命,除了我,还有谁能给他?放开——!”他拼尽全力去掰降谷零的手,身体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我说了不行!”降谷零寸步不让,他的恐惧不比神乐少半分。他亲眼看着神乐吐血晕厥,看着他苍白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

他承受不起任何失去神乐的风险。

“医院已经在全力协调其他渠道!你不能…”

“其他渠道?!等他们协调到,我哥就没了!”神乐的声音尖锐得破音,泪水汹涌而出,“零,你让开,不然我恨你一辈子!”他盯着降谷零,眼神里是决绝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哀求。

两人在病床边激烈地僵持着。神乐的身体太虚弱,根本无法挣脱降谷零的钳制,但他眼中的疯狂和痛苦,却像刀子一样狠狠扎在降谷零心上。

最终,神乐停止了挣扎,他擡起头,粉眸里燃烧着一种让降谷零心惊胆战的、冰冷的火焰,声音嘶哑却清晰得可怕:

“零,要么你让我去救我哥…要么,你就看着他死,然后看着我跟他一起死。你选。”

那眼神,那话语,像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降谷零所有的坚持和强硬。他看着神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与月见礼人如出一辙的决绝,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攫住了他。

他明白,他拦不住。强行阻拦,只会将神乐彻底推向崩溃甚至自我毁灭的边缘。

“…好。”降谷零的喉咙像是被砂石磨过,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他缓缓松开了钳制的手臂,紫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痛苦和妥协。

“我陪你去。”他小心翼翼地将神乐扶下床,用自己坚实的臂膀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当降谷零半扶半抱着脸色惨白如纸、脚步虚浮的神乐出现在急救室外的献血点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小乐,你胡闹什么!”月见绯第一个冲上来,红眸里是震惊和痛心。

“神乐!”萩原和雾海岚也惊呼出声。

松田阵平那双死寂的眼睛,在看到神乐那虚弱却决绝的身影时,终于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他看着神乐被护士搀扶着躺上采血椅,看着那冰冷的针头刺入他纤细苍白的手臂,看着鲜红的血液缓缓流入血袋

……松田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那是礼人的弟弟,用自己同样孱弱的生命之源,去延续礼人的生命…这份沉重,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压断。

抽血的过程对神乐来说异常艰难。他本就极度虚弱,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湿了额发。但他死死咬着下唇,粉眸始终固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急救室门,仿佛在用自己的意志支撑着。

降谷零半跪在采血椅旁,紧紧握着神乐另一只冰凉的手,紫灰色的眼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恐惧,他恨不得替神乐承受这一切。

一袋…两袋…

当第三袋血即将抽满时,神乐终于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神乐!”降谷零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恐慌。

护士迅速拔针,进行紧急处理。降谷零一把将失去意识的神乐抱起,冲回了病房。

那三袋带着神乐体温和意志的、无比珍贵的rh阴性AB型血,被护士以最快的速度送入了急救室。

漫长的煎熬,似乎终于看到了尽头。

当急救室门上那盏如同恶魔之眼的红灯,在经历了令人绝望的“两天一夜”后,“啪”地一声熄灭时,门外所有等待的人,心脏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门开了。

率先走出来的主刀医生,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手术服被汗水浸透,脸色是极度的疲惫和灰败。他摘下口罩,露出同样毫无血色的脸,眼窝深陷,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带着祈求、恐惧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医生环视了一圈门外形容枯槁、眼神如同濒死困兽般的众人,疲惫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命…暂时保住了。”

这句话如同赦令,瞬间抽走了所有人强撑的那口气。

月见绯猛地闭上眼睛,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萩原眼疾手快地扶住。

萩原自己也是眼眶通红。雾海岚捂着脸,失声痛哭。

佐藤美和子靠着墙滑坐下去,捂住嘴,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

目暮十三重重地舒了口气,摘下帽子,用力抹了把脸。

松田阵平依旧死死盯着医生,那“暂时”两个字,像冰锥悬在心头。

医生缓了口气,用更加沉重、带着悲悯的语气继续宣判:

“但是……情况非常非常不乐观。”

“吸入性灼伤非常严重,声带…基本毁了。以后…恐怕很难再正常说话,声音会变得非常嘶哑难听。”

“面部烧伤…右脸上半部分,额角、眉骨到颧骨,深iii度…不可逆。将来…会留下永久性的、非常明显的疤痕。”

“身体多处严重烧伤,右腰侧至大腿外侧……同样深iii度,会留下大面积的永久性疤痕。其他部位的疤痕……随着后续治疗和植皮,可能会有所改善,但…”

“最麻烦的是内出血和器官挫伤,还有爆炸冲击带来的脑震荡……他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需要立刻转入重症监护室密切观察。而且……”

医生顿了顿,看着众人瞬间又惨白下去的脸。

“隔天……状况如果能稍微稳定一点,还需要再进行一场手术,处理腹腔内的出血点。他现在的身体……经不起一点折腾了。今晚…最好有至亲在iCu外陪床,随时,随时…”

后面的话,医生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iCu……”松田阵平嘶哑地重复着这个词,血红的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他无法想象那个总是带着温润笑容、优雅从容的月见礼人,此刻浑身插满管子、面目全非地躺在冰冷的iCu病床上,连呼吸都需要机器帮助的模样。

很快,移动病床被推了出来。上面的人被无菌罩和厚厚的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看不出人形。

露出的脖颈和手臂上,布满了焦黑、红肿、水泡和敷料的边缘。

唯一能辨认的,是那头被烧焦了大半、凌乱不堪的水色长发。

松田阵平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黏在那张病床上。

他想扑过去,想触碰,想确认他的存在,却又被无形的恐惧钉在原地,生怕自己一丝一毫的靠近,都会惊扰了这脆弱的生机。

月见绯红着眼睛,强忍着悲痛,跟着移动病床一起前往iCu。

当礼人被安置进iCu那冰冷的、充满仪器嗡鸣的单人病房,隔着巨大的玻璃窗,松田阵平终于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那个他熟悉的身影,此刻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像一具破碎的人偶。

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的额头和右眼周围,是厚厚的、浸着药液的纱布。各种颜色的管子从他身上延伸出来,连接着冰冷的仪器。

心电监护仪上微弱起伏的曲线,是此刻唯一证明他还在抗争的象征。

松田的拳头死死抵在冰冷的玻璃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贪婪地看着那微弱的心跳曲线,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巨大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后怕,如同冰与火,在他体内疯狂交织、撕扯。他多想冲进去,握住那只缠满纱布的手,告诉他,他活下来了,他就在这里…可是,他不能。

他只能像个最虔诚的信徒,隔着这层冰冷的、无法逾越的玻璃,守护着里面那个为他燃尽了一切的人。

深夜降临。

iCu外的走廊只剩下死寂和仪器规律的嗡鸣。

月见绯因为还要处理集团因大哥重伤而掀起的滔天巨浪,加上自己后背的伤势也需要换药,被萩原强行劝回去短暂休息。

雾海岚被诸伏景光半哄半劝地带走了。其他警察也陆续离开,只留下必要的执勤人员。

只有松田阵平。

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劝说,固执地守在iCu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外。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滑坐到地上。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身体上的伤口早已麻木,心口的剧痛却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

礼人撞碎玻璃时那破碎的笑容,他焦黑狰狞的脸,他紧握着手机、指缝渗血的模样,还有医生宣判的那些残酷的“不可逆”…无数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切割。

无声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袖。

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孤狼最绝望的悲鸣,在这片死寂的iCu走廊里,低低地、持续地回荡着。

他像一头被彻底击垮的野兽,独自舔舐着那深入骨髓、痛彻心扉的伤口,守着他用生命换来的、不知能否苏醒的珍宝。

那压抑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破碎的呜咽,在iCu外冰冷的走廊里低低回荡,是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松田阵平蜷缩在巨大的玻璃窗下,脸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两天一夜的煎熬,目睹爱人惨状的剧痛,神乐字字泣血的控诉,还有医生宣判的那些“不可逆”的残酷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压垮了这个向来桀骜不驯的男人。

他像一头被彻底剥去利爪尖牙、暴露着淋漓伤口的野兽,只剩下最原始、最无助的悲鸣。

就在这绝望的呜咽声中,一个极其微弱、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锈铁、几乎难以辨认的声音,极其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和仪器的嗡鸣,微弱地飘了出来:

“…坏…孩子…”

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惊雷,狠狠劈在松田阵平的灵魂上。

他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瞬间僵直,猛地擡起头。

泪水糊满了他的脸,血污和黑灰在泪水的冲刷下留下道道狼狈的痕迹。他血红的眼睛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死死地望向iCu病房内。

隔着那层冰冷无情的玻璃,在惨白的灯光和无数冰冷仪器的环绕下,病床上那个被纱布和管子包裹的身影,竟然…微微侧过了头。

氧气面罩上方,那双被厚重纱布边缘遮住大半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水色的眼眸不复往日的清澈温润,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也有些涣散,却异常努力地聚焦着,穿透玻璃,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窗外那个蜷缩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般的卷毛男人。

是礼人,他醒了,他在看他!

松田阵平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狂喜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绝望的堤坝。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玻璃窗前,双手死死地按在冰凉的玻璃上,脸几乎要贴上去,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次却是滚烫的。

“礼人,礼人,你醒了,你看到我了?!是我,阵平!”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因为激动和哭泣而扭曲变调,完全不顾及这里是需要安静的iCu区域。

他像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贪婪地、急切地想要确认对方的回应。

月见礼人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在氧气面罩下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但严重的声带损伤和虚弱的身体,让他连发出刚才那点微弱的声音都异常艰难。

他只能用那双布满血丝、却努力睁大的水色眼睛,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着窗外那个激动到语无伦次、涕泪横流的男人。

那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毁容伤残的痛苦,甚至没有对自身处境的恐惧。只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近乎贪婪的、失而复得的……安心。

仿佛只要确认了那个“坏孩子”还活着,还好好地站在窗外,他承受的所有痛苦和残缺,都变得不值一提。

松田阵平读懂了那眼神。

巨大的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礼人…他在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第一眼,最关心的…竟然是他,是他这个害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强烈的自责、汹涌的爱意、失而复得的狂喜、目睹他惨状的剧痛…无数种情绪如同最猛烈的炸药,在松田阵平胸腔里轰然爆炸。

“对不起…礼人…对不起…”他再也控制不住,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玻璃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压抑的哭声再次爆发出来,比刚才更加汹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心疼。

“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让你变成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道歉,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玻璃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他不敢看礼人脸上那厚厚的纱布,不敢想象纱布下是怎样的狰狞。他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月见礼人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哭得像个孩子,看着他额头抵着玻璃痛苦忏悔。水色的眼眸里,那浓烈的安心渐渐沉淀,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无尽纵容的温柔。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动了动那只没有被各种管子束缚得太紧的左手。

那只手同样缠着厚厚的纱布,手指僵硬扭曲。

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极其缓慢地,朝着松田阵平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勾了勾食指。

一个微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

却像一道无声的指令,瞬间击中了松田阵平。

松田猛地止住了哭声,擡起泪眼模糊的脸,怔怔地看着那只在病床上、极其艰难地向他勾动的手指。

那个动作…那么熟悉…

就像过去三年里,无数次在片场、在后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那只狡猾的狐貍,总是带着温润的笑意,用那修长漂亮的手指,对他轻轻勾动,带着无声的邀请和撩拨,让他这个“坏孩子”总是无法抗拒地靠近……

记忆与现实重叠。

巨大的酸楚和更加汹涌的爱意瞬间淹没了松田。

他明白了!

礼人在告诉他:过来。

靠近一点。

我在这里。

松田阵平再也无法抑制,他猛地直起身,不顾一切地就要冲向iCu的隔离门。

他要进去。

他要握住那只手。

他要告诉他,他就在这里。

他再也不会离开一步。

“松田,冷静,不能进去!”一直守在附近的护士和执勤警察立刻冲上来拦住他。iCu有严格的探视规定,尤其是刚脱离危险的重症患者,此刻绝不能受到任何感染风险。

“放开我,让我进去,他让我过去,他需要我!”松田疯狂地挣扎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玻璃窗内,看着礼人那只依旧固执地、微弱勾动的手指。

“松田警官,冷静点,月见先生刚醒,非常虚弱,你现在进去会害了他!”护士厉声喝道。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松田的疯狂。他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痛苦地看向玻璃窗内。

月见礼人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停止了勾动手指的动作,水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松田,里面带着一丝安抚,一丝无奈,还有浓浓的疲惫。

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心电监护仪——那代表他需要休息。

松田阵平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看着礼人眼中那熟悉的、纵容的安抚,看着他因为刚才那点微小的动作而更加疲惫的神色,看着监护仪上因为情绪波动而略微加快的心率曲线……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疼再次将他淹没。

他不能进去。

他不能打扰他休息。

他不能……再让他因为自己而承受任何一点额外的负担。

松田阵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停止了挣扎。

他后退一步,重新站回到那巨大的玻璃窗前。他擡起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污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

然后,他隔着那层冰冷厚重的玻璃,对着里面那个静静望着他的人,努力地、极其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却无比坚定的笑容。

他用口型,无声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在、这、里。】

【等、你。】

【睡。】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礼人的眼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守护和承诺。

月见礼人水色的眼眸,在看到他那个难看却无比坚定的笑容和无声的口型时,似乎微微弯了一下,尽管被纱布遮挡了大半,但那份熟悉的、纵容的笑意,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他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随着他的放松,渐渐恢复了平稳。

松田阵平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玻璃窗前,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他血红的眼睛里,泪水已经干涸,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他隔着玻璃,贪婪地看着里面那个陷入沉睡的身影,看着他胸口随着呼吸微弱的起伏。

他擡起手,掌心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能隔着这层阻碍,感受到里面那人微弱的体温。

“睡吧,礼人……”他嘶哑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虔诚,“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这一次……换我守着你。”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