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明月

第34章 明月

松田阵平带着一身未散的烦躁和混乱回到警视厅,像一头误入人类社会的困兽。办公室里人不多,但几个女同事正聚在休息区的大屏幕前,发出压抑的惊叹和兴奋的低语。

“快看!礼人大人这个转身!太绝了!”

“天啊,这腰线……这力度……不愧是月神!”

“呜呜呜,就算出了那种事,舞台上的礼人大人还是这么完美无瑕……”

松田烦躁地擡眼瞥去。巨大的屏幕上,正是月见礼人那场因炸弹事件一度中断、但最终排除万难继续进行的演唱会现场直播。

舞台被精心设计成一片波光粼粼的“月下深海”。追光灯如同皎洁的月华,精准地笼罩着中央那个水色长发的身影。

月见礼人身着缀满碎钻、如同人鱼鳞片般的银白色演出服,身姿舒展而优雅,每一个舞蹈动作都带着浑然天成的魅惑与力量,却又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他仿佛不是身处喧嚣的舞台,而是独立于深海之巅的孤岛。

水色的眼眸在特写镜头下平静无波,如同映照着万千星辰却深不见底的寒潭,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完美到毫无瑕疵的弧度。

台下的荧光棒汇成一片狂热的海洋,声浪几乎要掀翻场馆顶棚,无数痴迷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带着近乎虔诚的崇拜。

明月高悬在云端,光风霁月,稳坐高台。

他依旧是那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月神”,是东京乃至整个日本国民心中高不可攀的白月光,是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松田的目光死死定格在屏幕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

一股强烈的割裂感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的烦躁,只剩下冰冷的窒息感。

就在几个小时前。

就是这个高高在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身影。

小心翼翼地托着他脱臼的手腕,用那双弹钢琴般修长完美的手指,为他细致地处理着微不足道的擦伤。消毒水的味道,指尖温热的触感,那专注得近乎虔诚的眼神…

还有…那个转瞬即逝、带着微凉气息、落在他脸颊上的吻。

指尖触碰皮肤的细腻感觉,唇瓣微凉的柔软触感,以及对方眼中那丝罕见的、真实的涟漪,这些无比清晰的记忆碎片,与屏幕上那个遥远、完美、冰冷如神祇的身影猛烈碰撞。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松田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一种荒谬绝伦又无比真实的感觉攫住了他——那个被千万人仰望追逐的明月……竟然曾为他侧目?甚至……触碰了他?

“哟,小阵平,回来啦?”萩原研二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顺着松田的目光看向大屏幕,吹了声口哨。

“啧啧,不愧是月见礼人,这舞台魅力……隔着屏幕都让人心跳加速啊。”他用手肘碰了碰僵硬的松田,语气带着惯常的调侃,眼神却透着深意。

“怎么样?近距离接触过‘月神’本尊的感觉,是不是更……回味无穷?好福气啊你!”

松田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视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声音冷硬:“闭嘴,萩原。少胡说八道,谁稀罕什么福气。”

他烦躁地抓了抓卷毛,试图用惯用的“钢铁直男”借口武装自己,“老子是警察,只对案子感兴趣,对这种花里胡哨的男人没兴趣。”

“没兴趣?”萩原挑眉,目光扫过大屏幕上观众席那些疯狂呐喊、眼神痴迷的男男女女,意有所指地提醒。

“小阵平,嘴硬是没用的哦。你看看台下那些人……这样的明月光,盯着他的人可太多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数都数不清。他身边永远不会缺追求者,更不会缺……玩伴。”萩原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你可别一时冲动,把自己陷进去。别忘了,他和你……可都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松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低吼反驳,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老子说了对他没……”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屏幕上一个特写镜头——一个前排的年轻男粉丝,正泪流满面地对着舞台上的月见礼人疯狂嘶吼着“我爱你”,眼神里的狂热和占有欲几乎要溢出屏幕。

那眼神……像一面镜子,瞬间映照出松田心底某个被强行压抑的角落——那里同样翻涌着一种陌生的、强烈的、想要将那道明月之光据为己有的冲动。

松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疯狂的粉丝,紫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萩原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而眼前这狂热的一幕,更是将他内心不愿承认的隐秘欲望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下。

就在这时——

“叮。”

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信息提示音。

松田烦躁地掏出手机,以为是工作通知。但当屏幕亮起,看到发信人【月见礼人】的名字时,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信息内容并非工作,也非寒暄,只有一行字:

月见礼人:松田警官,七年前公园旁的“和食亭”,今晚八点。这次,希望你不会再放我鸽子了:)(定时发送)

七年前……公园旁的“和食亭”?!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个大雨滂沱的下午,公园里惊慌失措抱着昏迷神乐的月见礼人,自己冷静指挥疏散、联系救护车、甚至脱下外套裹住瑟瑟发抖的小神乐……

混乱中,那个狼狈却依旧难掩绝色的长发青年,在离开前,确实回头对他仓促地说过一句:“警官先生,非常感谢。改天我请您吃饭,请务必赏光。”

后来神乐病情急转直下被紧急送往国外,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

松田也早就将它抛在脑后,只当是对方情急之下的客套话。

他竟然还记得?而且,在七年后的今天,在刚刚经历过那样惊心动魄的事件之后,用这种……近乎郑重的“定时发送”方式,重新发出了邀请?

屏幕上的月见礼人正完成一个高难度的腾空旋转,水色的长发在空中划出惊心动魄的弧线,如同月下起舞的精灵,引得全场尖叫沸腾。

松田握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光芒万丈、遥不可及的身影,又低头看着手机里那条跨越了七年时光、带着某种宿命般意味的邀约信息。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到近乎蛮横的冲动,如同破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冷硬的心防——

把这道明月光,据为己有。

神乐靠在舒适的躺椅上,左臂的伤口隐隐作痛,但精神尚可。雾海岚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碟精致的桑葚慕斯进来,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

“喏,神乐,补充点糖分。”雾海岚脸上带着故作轻松的笑容,眼神却还残留着白天事件的余悸。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墙上巨大的液晶屏幕——上面正播放着月见礼人演唱会的实况转播。

看着屏幕上那个如同月神降世、掌控全场的耀眼身影,雾海岚眼中流露出纯粹的崇拜和安心。

他轻轻舒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神乐说:“……真好。月见大哥就该是这样,永远高高在上,光芒万丈,像月亮一样挂在所有人都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地方。这样……才安全,才不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污染。”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维护,仿佛月见礼人就该是那轮永不坠落的明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神乐拿起小勺,舀了一勺慕斯,粉眸看着屏幕上大哥完美无瑕的表演,又想起白天那个不顾一切撞开炸弹犯、护住大哥的墨镜卷毛警官,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弧度。

他没有回应雾海岚的话,只是拿出手机,给降谷零发了条简讯:

神乐:到家了。片场的事解决了,大哥没事,演唱会照常。我有点累,先休息。

降谷零正对着电脑屏幕处理文件,紫灰色的眼眸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收到了神乐报平安的简讯,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目光扫过办公室里气氛诡异的两人——松田对着手机屏幕脸色变幻莫测,萩原则一脸担忧地看着松田——刚才萩原那句“两个男人……很奇怪”的低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对神乐的感情,强烈、霸道、理所当然,从未因性别或年龄有过半分动摇。

但此刻,看到松田那明显动摇挣扎的样子,听到萩原那带着社会常规眼光的提醒……降谷零第一次,对自己的“理所当然”产生了一丝不确定。

神乐…是怎么想的?

他是否也认为…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是“奇怪”的?

自己从未真正问过他的意见,只是一味地宣告、占有,这会不会,也是一种强迫?

就在降谷零心绪微乱之际,一直沉默关注着这边的诸伏景光走了过来。

他冰紫灰色的眼眸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零,”诸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请求,“神乐他还好吗?雾海同学…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他今天也受了惊吓,没事吧?”自从医院楼梯间那次事件后,他再也没能联系上雾海岚。所有的关心和迟来的醒悟,都被对方无声地隔绝在外。

降谷零看着幼驯染眼中深切的担忧,暂时压下自己的思绪,点了点头:“嗯,神乐刚发消息报平安,在家休息。雾海和他在一起。”他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给神乐发了条信息:

零:景光很担心雾海的情况,他今天也吓坏了吧?方便的话,问问他……是否安好?需要什么帮助吗?

神乐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点开,看到零的信息,又擡眼看了看旁边正对着屏幕上的月见礼人发呆、眼神有些放空的雾海岚。

虽然雾海岚极力掩饰,但神乐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份挥之不去的低落和对某个人的…刻意回避。

神乐沉吟片刻,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神乐:岚在我旁边,看起来没事,只是有点累和……心不在焉。他之前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

神乐:他说:“我不会对同一个人表白第二次。”所以,零,告诉诸伏警官,不用太担心。岚有他自己的骄傲和…决定。

发送完毕,神乐放下手机,拿起小勺继续吃慕斯。他粉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却将雾海岚听到信息提示音时身体那一瞬间的紧绷和眼中飞快闪过的复杂情绪尽收眼底。

不会表白第二次,不代表……那份心意已经消失了。

神乐在心中默默补充。

降谷零看到神乐的回复,眉头微蹙。

他将手机递给身边的诸伏景光:“景,神乐的回信。”

诸伏景光几乎是立刻接过手机,冰紫灰色的眼眸急切地扫过屏幕上的文字。当看到“我不会对同一个人表白第二次”这句话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最冰冷的箭矢射中心脏,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那句平静的话语,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更让他心如刀绞。

这意味着……他彻底失去了挽回的机会?那个曾经用最明亮的眼神看着他、说喜欢他的少年,已经决定将他彻底划出未来的可能?

“景?”降谷零敏锐地察觉到诸伏景光瞬间失控的情绪和煞白的脸色,担忧地扶住他微微摇晃的身体。

诸伏景光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间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涩。他将手机还给降谷零,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谢谢。我……知道了。”他转身想走,背影充满了沉重的落寞和痛苦。

降谷零看着幼驯染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低头看了看神乐那条信息,紫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迅速拿起自己的手机,给神乐发了一条信息:

零:话已带到。景光的反应…很糟。他看起来,快碎了。

神乐看着零发来的描述诸伏景光状态的信息,又看了看旁边正假装专注看电视、手指却无意识绞着衣角的雾海岚。

少年粉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黯淡,侧脸线条紧绷着,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神乐沉默了几秒。他粉色的眼眸在雾海岚强装的镇定和零描述的诸伏景光的崩溃之间流转。

最终,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发出了信息。

神乐:转告——他不可以表白第二次,不代表……你不可以行动,诸伏警官。行动之前,请务必想清楚,并谨记一点:只有等幼苗足够强壮,才能承受风雨。请转告。

发送完毕,神乐放下手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安静地吃着慕斯。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路,需要他们自己走。

旁边的雾海岚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疑惑地看向神乐:“神乐?怎么了?”

“没什么。”神乐摇摇头,舀起一勺慕斯递到他嘴边,“尝尝?味道不错。”

雾海岚愣了一下,随即张开嘴,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嗯!好吃!”只是那笑容背后,眼神深处,依旧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名为“诸伏景光”的阴霾和……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期待。

他转过头,继续看着屏幕上光芒四射的月见礼人,嘴里无意识地跟着哼唱起那首优美的主题曲,歌声轻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