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责任
病房内,那阵突如其来的、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终于渐渐平息。
神乐虚弱地靠在降谷零怀里,刚才因极度恐惧和情绪剧烈波动引发的呕吐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也让他混乱的大脑暂时被生理上的疲惫所占据。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发被冷汗黏在额角,粉眸半阖,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着,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降谷零紧抿着唇,紫灰色的眼眸深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担忧。
他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拭掉神乐唇边和下巴的污渍,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又用干净的温水喂他漱了口,再将他小心地放回枕头上,仔细掖好被角。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流畅而沉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令人心安的耐心和细致。
“睡吧,神乐。”降谷零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他宽厚的手掌轻轻覆盖在神乐冰凉的手背上,“我在这里守着,噩梦不会再来了。睡一觉就好了。”他的指腹带着温热的力度,一下下轻轻摩挲着神乐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守护。
或许是这沉稳的声音和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热力量起了作用,也或许是身心俱疲到了极点,神乐的眼睫终于彻底合上,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降谷零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确认他确实睡熟了,才缓缓收回手。
他眼底翻涌的浓烈情绪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深沉的守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他轻轻起身,将床头灯的光线调到最暗,然后才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拉开了病房的门。
走廊里清冷的灯光瞬间涌入,与病房内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
降谷零刚带上门,转身就对上了一双复杂难辨、带着审视和质问的紫灰色眼眸——萩原研二并没有离开,他就靠在门对面的墙壁上,显然一直在等他出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碰撞,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充满了无声的张力。
“零。”萩原研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没有了往日的轻佻,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严肃和不解,他向前一步,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直视着降谷零,“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降谷零微皱的衬衫前襟,又落回他脸上,语气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压迫感:“你看清楚,那孩子才十七岁,他刚刚经历了什么?惊吓、受伤、噩梦,他神志不清,情绪崩溃,而你…”
萩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就那样抱着他?任由他…”他顿住了,似乎难以启齿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零,你是警察,他还是个未成年的高中生,你这样做,把他置于何地?把你自己的身份和原则置于何地?”
面对萩原研二咄咄逼人的质问,降谷零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慌乱或愧疚。相反,他微微擡起下巴,紫灰色的眼眸在走廊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如同寒潭深不见底。
他周身那股温和的守护气息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睥睨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强势。
“萩原。”降谷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寂静的走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你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
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直刺萩原眼底的惊愕:“警察的身份?呵”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对世俗规则的漠视。
“警察的身份约束的是我的行为,让我保护无辜,惩治罪恶。但它从不能,也永远不会约束我的心要去向哪里,要守护谁。”
他的目光转向紧闭的病房门,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而执着,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沉睡的少年:“至于他十七岁?那又如何?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九岁,萩原,七年,我等了整整七年,看着他消失,看着他挣扎在生死边缘,看着他终于回来,这七年里,支撑我走下去的是什么?是对正义的信仰?不,那只是责任的一部分,更多的,是那个在iCu里抱着我说‘超级喜欢零’的孩子,是那个把易拉罐环套在我手上、说要盛大求婚的孩子。”
降谷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和深入骨髓的执念:“我的心,从七年前起,就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它早就刻上了‘锦音神乐’的名字,无论他是九岁,十七岁,还是七十岁,他就是他,是我降谷零此生唯一认定的人,”
他猛地转回头,目光重新锁定萩原研二,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和绝对的自信:
“你说他神志不清?是,他刚才确实被噩梦魇住了,很害怕。但那又怎样?他在最恐惧、最脆弱、最需要依靠的时候,本能扑向的人,是我,不是他大哥月见礼人,不是他二哥月见绯,更不是别的什么人,是我,降谷零。”
“这意味着什么?”降谷零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充满绝对掌控力的弧度。
“这意味着,他的潜意识里,他的灵魂深处,最信任、最依赖、最渴望寻求庇护的人,是我,这份信任和依赖,根植于七年前,延续至今,从未改变,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羁绊,超越年龄,超越身份,甚至超越生死,”
他微微停顿,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重的分量,如同宣誓:
“我不会利用他的脆弱,萩原。我比任何人都珍惜他。但我也绝不会因为什么狗屁的‘未成年’标签,就推开他伸向我的手,就否认这份早已深入骨髓的感情和责任,我会守着他,等他真正长大,等他彻底清醒,等他亲口告诉我他的选择。在此之前,任何胆敢伤害他、觊觎他、或者试图用世俗规则来质疑我们之间羁绊的人……”
降谷零的紫灰色眼眸中,寒光乍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警告:
“……都是我的敌人。”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深情。萩原研二被这一连串的宣告震得哑口无言。
他看着眼前气势惊人、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幼驯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降谷零对神乐那份感情的分量——那不是一时冲动,不是简单的占有欲,而是一种刻入骨血、跨越时间、带着守护与等待的、沉重而绝对的誓言。
萩原张了张嘴,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他看着降谷零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病房门,然后转身,以一种守护者般的姿态,重新靠在了门边的墙壁上,闭目养神,显然不会再理会他。走廊里只剩下沉重的寂静,以及萩原心头那翻江倒海、难以平息的复杂心绪。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降谷零守护在门外的侧影,最终只能带着满心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悄然转身离开。
降谷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目凝神,但所有的感官都敏锐地捕捉着病房内细微的动静。神乐绵长平稳的呼吸声是此刻唯一的慰藉,安抚着他内心翻涌的后怕与汹涌未平的情感。
萩原的质问犹在耳边,但他心中没有丝毫动摇。守护神乐,是他刻入骨髓的本能,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走廊的寂静被病房内一声极其细微、带着不安的窸窣声打破。
降谷零瞬间睁开眼,紫灰色的眼眸锐利地投向门缝。他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脚步轻缓地走回昏暗的病房内。
床头灯微弱的光晕勾勒出床上少年单薄的身影。神乐并没有完全醒来,他似乎还陷在半梦半醒的混沌边缘,眉头微微蹙着,额角渗出细小的汗珠,仿佛那可怕的梦魇依旧在意识深处徘徊。
他的一只手无意识地伸出被子,在空中虚虚地抓着什么,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降谷零的心瞬间揪紧。
他快步走到床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将那只不安的手重新塞回温暖的被子里。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神乐的手腕时——
那只虚抓的手仿佛找到了目标,猛地翻转,一把紧紧攥住了降谷零的手腕,力道之大,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不容置疑的执拗。
“!”降谷零猝不及防,身体微微一震。他低头,对上了神乐那双在昏暗中睁开的粉眸。那眼神并不完全清明,蒙着一层未散的恐惧和深重的迷茫,仿佛还被困在噩梦的余波里,找不到现实的锚点。
“零……”神乐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脆弱。他没有解释,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充满依赖和不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降谷零,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也伸出来,紧紧抓住了降谷零的衣角,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降谷零立刻放柔了声音,顺势在床边坐下,反手将被抓住的手腕翻转,用自己温热宽厚的手掌完全包裹住神乐冰凉微颤的手指,传递着坚实的力量,“别怕,我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然而,神乐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安抚。他依旧紧紧攥着降谷零的手,粉眸中的迷茫和恐惧并未褪去,反而因为找到了依靠的实体而更加清晰地流露出一种强烈的、近乎孩子气的索求。
他用力地拉着降谷零的手臂,身体艰难地往床铺里面挪动了一下,在病床上腾出了一小块空间。
然后,他用那双带着泪意和固执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降谷零,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地提出了要求:
“…上来,陪我睡。”
短短四个字,如同惊雷在降谷零耳边炸响!
他身体瞬间僵住,紫灰色的眼眸骤然收缩。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陪……陪他睡?!
看着神乐苍白脆弱的脸颊、湿漉漉的眼睛里纯粹的依赖和恐惧,再看看病床上那特意腾出的、充满无声邀请意味的空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混合着巨大的心疼和某种被全然信赖的悸动,猛烈地冲击着降谷零的理智堤坝。
“神乐……”降谷零的声音有些发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试图确认对方的状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还没完全清醒……”
“我害怕…”神乐打断了他,声音带着哭腔,抓着他衣角的手更用力了,指甲几乎要隔着布料嵌进他的皮肤,“……冷,黑,别走。”他语无伦次地诉说着破碎的感受,每一个词都像针扎在降谷零心上。
那双粉眸里没有一丝情欲,只有最原始的、对温暖和安全感的渴求,像一个在寒夜里迷路、瑟瑟发抖的孩子,固执地抓住唯一能给他庇护的火源。
所有的理智和顾虑,在神乐这声带着哭腔的“我害怕”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消融瓦解。
降谷零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不再犹豫,动作极其小心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高大的身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缓缓躺在了神乐特意腾出的那小块空间里。
单人病床瞬间变得异常拥挤,两人身体不可避免地紧密贴合在一起。
神乐几乎是立刻像找到了热源的八爪鱼,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冰凉的脸颊紧紧贴在降谷零温热的颈窝,受伤的左臂小心地搭在降谷零的腰侧,没有受伤的右手则死死环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都蜷缩着,恨不得将自己完全嵌进降谷零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叹息,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仿佛漂泊的小船终于回到了安全的港湾。
降谷零的身体在神乐贴上来的瞬间再次僵硬,少年温软的身体紧贴着他,带着泪意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发间淡淡的清香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一股强烈的、带着绝对占有欲和保护欲的洪流在他体内疯狂冲撞!他下意识地收拢手臂,将怀中这具微微颤抖的、冰冷的身躯更加紧密地拥住,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对方的恐惧和寒意。
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在神乐柔软的白发上,感受着对方逐渐平稳的呼吸和放松下来的心跳。紫灰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如同最深邃的夜空,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沉而汹涌的情感。
“睡吧……”降谷零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守护力量,温热的气息拂过神乐的发顶,“我抱着你,噩梦不敢来了。”
怀中的少年似乎听到了这句承诺,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更加安心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彻底沉入了无梦的深眠。
降谷零维持着这个绝对占有的拥抱姿势,一动不动。他感受着怀中人平稳的呼吸和温热的体温,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窗棂,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心跳在寂静中同频共振,诉说着超越言语的守护与羁绊。降谷零缓缓闭上眼,将怀中人拥得更紧,无声地在心底烙下最坚定的誓言。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微弱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入病房时,降谷零才在极度的疲惫和心神的放松下沉沉睡去。
他的手臂依旧牢牢地环抱着怀中的少年,下颌抵着柔软的白发,姿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守护与占有。
在彻底陷入睡眠的前一秒,一个微不可察的、带着无尽珍视的吻,轻柔地落在了神乐的发顶。
“……晚安,我的神乐。”无声的低语消散在晨光熹微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