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纠结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灰尘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化学试剂残留的刺鼻气味。惨白的月光透过破损的高窗,切割着仓库内堆积如山的废弃机械和蒙尘的帆布,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
锦音神乐站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白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粉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穿着简单的深色外套,身形依旧带着病愈后的单薄,但站姿笔直。
他是为那条公事公办的简讯而来——【米花町三丁目废弃仓库,发现疑似与昨日警视厅氰化物来源相关的关键物证残留。需fBi特别顾问的‘专业’意见协助分析。22:00。独自前来。过期不候。】
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降谷零的身影从一堆集装箱后转出,金发在阴影中并不显眼,但那紫灰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神乐。
“很准时,Athena顾问。”降谷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缓步走近,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蔓延。
神乐微微蹙眉,努力维持着专业顾问的冷静面具:“物证在哪?分析需要尽快。”他试图将话题拉回“工作”。
降谷零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又向前逼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神乐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夜风凉意和独特气息的体温。
这距离让神乐瞬间回忆起警视厅那混乱的投毒案现场,那意外碰撞的、带着消毒水和硝烟味道的……吻。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神乐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碰到了冰冷的金属支架,退无可退。
“物证?”降谷零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一丝危险的玩味,“那种东西,让鉴识课处理就够了。我找你,是为了另一件‘未完’的事。”
他微微俯身,目光灼灼地直视着神乐躲闪的眼睛,“关于警视厅……那个意外。或者说,你一直在逃避的。”
神乐的身体瞬间绷紧,粉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强装的镇定覆盖:“意外就是意外,降谷警官。当时情况混乱,肢体接触在所难免。没必要小题大做。”他试图用“肢体接触”这样冷漠的词汇去淡化那个吻的意义,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小题大做?”降谷零的眸色沉了下去,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对你来说,那只是‘在所难免的肢体接触’?神乐,看着我!”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命令的力量,让神乐不得不擡起眼帘。
那双紫灰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而浓烈的情绪:是压抑了七年的不甘,是重逢后步步紧逼的占有,是此刻被对方轻描淡写态度刺伤的愠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受伤。
“我们之间,仅仅只是‘久别重逢的好友’吗?”降谷零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七年前,是谁在iCu里抱着我说‘超级喜欢零’?是谁给我那个易拉罐环的‘戒指’?是谁在离开前说‘感谢陪伴’?神乐,你的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还是说,你只选择记住你想记住的部分——比如,仅仅把我当成一个需要你‘同情’和‘惺惺相惜’的对象?”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神乐的心上。他脸色微微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降谷零精准地戳破了他一直以来的自我欺骗
——他将对降谷零的复杂感情,刻意包装成了对原著角色悲剧命运的同情和对“同类”的惺惺相惜,以此掩盖内心深处那份因幼年羁绊和对方强势存在感而滋生的、让他感到陌生和恐惧的悸动。
他害怕承认,害怕面对,害怕失去掌控。
“我……”神乐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他想辩解,想反驳,想再次强调那只是幼年的依赖和同情。
但在降谷零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燃烧着执念的眼眸注视下,所有的借口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被逼到了墙角,呼吸都变得困难。
就在神乐感到窒息,几乎要忍不住爆发或彻底逃离的临界点时——
降谷零周身那股逼人的压迫感,却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他直起身,往后退了一小步,给神乐留出了喘息的空间。脸上那种锐利到伤人的锋芒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纵容的、带着一丝疲惫的温和?虽然眼底深处那抹不容置疑的强势并未消失。
“算了。”降谷零的声音放软了,甚至带上了一点叹息般的无奈,与他刚才的咄咄逼人判若两人,“如果你现在还不能确定,或者……不想确定那份感情到底是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着神乐,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你可以继续把我当作久别重逢的、最重要的好友。或者,就像小时候那样,把我当成一个……由幼时好友成长起来的、可以照顾你、保护你的‘体贴哥哥’。”
他刻意加重了“体贴哥哥”这几个字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宣告主权的意味。
“——都没关系。”
“但是,神乐,”他的声音骤然又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野兽圈定领地般的独占欲,“无论你把我放在哪个位置,有一点,你最好现在就记住,并且刻进骨子里。”
他向前一步,微微低头,气息拂过神乐的耳畔,如同恶魔的低语,又如同最坚定的誓言:
“你,锦音神乐,永远、永远不可能属于其他人。你的身边,只会有我的位置。无论是朋友、哥哥,还是……别的什么。这一点,绝不更改。”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水管滴水的“嗒、嗒”声。
神乐的心跳如擂鼓。降谷零的话充满了矛盾——一边是退让的“体贴”,一边是绝对的“占有”。这比纯粹的逼迫更让他感到无力。
愤怒于对方的霸道和不可理喻,却又因为对方骤然放松的态度和那句“都没关系”而获得了一丝喘息,甚至产生了一丝“这样也好”的妥协念头。
他不想失去降谷零,无论是作为幼年唯一的光,还是现在这个强大又危险的存在。这份羁绊太深,他割舍不掉。
长时间的沉默后,神乐终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几乎听不清的音节:“……知道了。”
没有明确的承诺,没有情感的回应,只是一个囫囵吞枣的、为了维持现状、避免当下更激烈冲突的、模糊的同意。更像是一种疲惫的敷衍。
降谷零看着他那副逃避又妥协的模样,紫灰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他没有再逼迫,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揉了揉神乐柔软的白发。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与仓库的冰冷压抑截然不同,雾海岚的小公寓里弥漫着温暖香甜的气息。暖黄的灯光下,色彩缤纷的马卡龙、精致小巧的泡芙和切块蛋糕几乎铺满了小小的茶几。
雾海岚穿着舒适的居家服,脖子上标志性的巨大粉色蝴蝶结依然俏皮地系着,膝盖上贴着一块可爱的卡通创可贴。
他正兴奋地向坐在沙发上的诸伏景光介绍自己的“作品”:“景光先生!这个草莓开心果味的马卡龙我觉得超成功!还有这个伯爵茶泡芙,茶香很浓哦!啊,这个巧克力熔岩蛋糕要趁热吃才……”
他话没说完,就看见诸伏景光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小叉子,动作优雅地切下一小块熔岩蛋糕。浓郁的、丝滑的巧克力酱心瞬间流淌出来,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香气。
景光将那一小块蛋糕递到雾海岚嘴边,冰紫灰色的眼眸里含着温柔的笑意,声音低沉悦耳:“你说的,要趁热吃。”
雾海岚的脸颊“唰”地红了,像熟透的苹果。他有些慌乱地张嘴,小心翼翼地含住了叉子上的蛋糕。温热的、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微苦的醇厚可可香,一直甜到了心底。
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咀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完全不敢看景光的眼睛。
“好……好吃吗?”他声如蚊蚋地问。
“嗯,非常美味。”诸伏景光真诚地赞美,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雾海岚身上,看着他因为害羞而泛红的耳尖和微微颤抖的蝴蝶结缎带。
他体贴地没有追问神乐为什么没接电话,只是自然地拿起另一个小碟子,自己也开始品尝,并适时地递上纸巾,或者为雾海岚倒上一杯解腻的花茶。
气氛温馨而宁静,只有偶尔杯碟轻碰的脆响和雾海岚小声的介绍。景光的体贴和包容像温暖的潮水,无声地包裹着雾海岚,让他感到安心又有一丝隐秘的悸动。
他甚至短暂地忘记了膝盖上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
“景光先生……”雾海岚鼓起勇气擡起头,想说什么。
“叫我景光就好。”诸伏景光温和地打断他,笑容如春风拂面。
雾海岚的脸更红了,粉色的发丝似乎都要冒出蒸汽:“景、景光……”他刚开口,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这旖旎的氛围。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神乐】。
雾海岚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抓起手机:“啊!是神乐!景光先生我接个电话!”他几乎是跳起来,拿着手机跑向阳台,还因为动作太急踉跄了一下。
诸伏景光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冰紫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笑意,随即又化为一片温柔的暖意。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雾海岚留在沙发上的、那个巨大的粉色蝴蝶结上。这个活泼又带着秘密的少年,像一道明亮的光,照进了他沉稳而略带阴霾的生活。
他愿意耐心等待,等待对方愿意向他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月见绯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红发失去了些许往日的凌厉光泽,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清冷锐利。
他背后的伤处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那道几乎致命的伤痕将成为永久的印记。
萩原研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刚刚细致地帮月见绯调整好靠枕,又确认了输液管的通畅。他做这些事时动作熟练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窗边,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有些出神。
他想起了松田白天在居酒屋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混合了惊讶、探究和“我懂了”的了然眼神。
萩原知道,松田肯定察觉到了什么,察觉到了他对病床上这个救命恩人那超乎寻常的关注和……那份悄然滋生、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悸动。
这份悸动让他有些慌乱,甚至今天白天下意识地躲避了松田的目光。
窗玻璃模糊地映出他的倒影,也映出病床上月见绯安静的侧脸。
萩原的心绪复杂地翻涌着:感激、愧疚、敬意,还有一种更深层的、被他刻意压抑的吸引力——被月见绯在爆炸瞬间推开他时那份决绝的勇气吸引,被此刻他重伤未愈却依旧挺直的脊背和那份沉静如渊的气质吸引。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
“萩原警官。”
萩原猛地回神,转过身:“是!月见警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月见绯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平静地落在萩原身上,那眼神如同沉静的湖水,清晰地映出萩原此刻的些许慌乱。“没有。只是想告诉你,你不需要每天都来,也不需要……感到愧疚。”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救你,是我自己的选择。正如我在爆炸现场告诉你的,因为我是警察。保护民众,排除危险,是我的职责所在。换做任何一个警察在我的位置,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你不必因此背负任何心理负担。”
他顿了顿,看着萩原微微睁大的眼睛,补充道:“更不必因此觉得必须‘照顾’我。医院有专业的护工,我的家人也会安排妥当。你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
月见绯的话清晰、理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将他舍命相救的行为完全归因于警察的职责和个人的选择,彻底撇清了萩原可能产生的任何“亏欠感”或“责任论”。
这是一种彻底的切割,将萩原试图通过照顾来“偿还”的路径完全堵死。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萩原的一部分混乱思绪,却又让另一部分更加翻腾。
他明白了月见绯的意思——对方不需要他的感激和愧疚,甚至不需要他的靠近。这完全是出于职责和个人意志的选择,与他萩原研二这个人本身……似乎并无特殊关联。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更深的复杂感涌上心头。那点刚刚萌芽、因对方的“特殊行为”而滋生的隐秘悸动,此刻却因为对方这份过于“公正无私”的切割,变得有些无处安放,甚至带着一丝自作多情的尴尬和苦涩。
“我……”萩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他只是微微低下头,声音有些干涩。
“我明白了,月见警官。打扰你休息了……晚安。”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快速离开了病房,背影带着一丝仓惶。
病房门轻轻关上。
月见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红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澜。
他确实只是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至于萩原研二那些复杂的情绪……那并非他需要考量的范畴。他缓缓闭上眼,只有背后传来的阵阵钝痛,提醒着那场惊心动魄的爆炸,以及一个警察用血肉之躯写下的责任。
走廊外,萩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擡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xue,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