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骗子
撒一个谎需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喻阳心里很清楚,只是没想到被拆穿的这天,会来得那么快。
在他最不希望的时间,和最不希望的人面前。
“……时哥,对不起。”喻阳朝原时伸手,拿回自己的身份证,“先上车可以吗?错过这班车的话,要等到晚上才能回去了。”
原时没让,像堵墙一样拦住喻阳。
喻阳三言两语说不明白,想越过原时去检票,结果被原时一把提起他书包带,连人强行拖出了检票队伍。
周围的人行色匆忙,拖着行李的,带着孩子的,吵吵嚷嚷。
广播的标准女声一遍遍催促检票登车,大家都往入口挤去,没有人在意两个半大的学生在角落里闹什么矛盾。
“你妈妈就在家里吧。”原时冷冷道,“回哪,还想继续骗人?”
眼看着入口马上要关闭了,喻阳急红了眼睛,实在没法,忽然转身扯住原时的衣领,将他拽到眼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妈妈在看守所,在看守所!你满意了吗?”
原时一愣,就这么短短几秒间,喻阳已经挣脱他的钳制,跑去检票上车了。
“学生哥,你上唔上车啊?”检票员在车门边问,“唔上就开走啦!”
原时沉着脸,快步穿过检票口上了车,逮到某个缩在靠窗位置的小骗子。
他坐下时喻阳感觉整个人都震了震,还以为座椅要塌了。
票是一起买的,大巴满座了,不能换位,他们只能坐一起。
大巴很快发动。
车窗外景象飞逝,光鲜亮丽的穂城虚化成一团团色块,被灰白的雾气吞没。
不知怎的飘起了小雨,细密水珠落到玻璃上再颤抖着滑落,令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
原时没有睡觉,余光一直留意着旁边。
等了半晌,那颗毛茸茸的后脑勺才肯转过来,露出一张仿佛被雨淋过的脸。
从没见过这么爱哭的人。
明明有错在先,用眼泪装可怜博同情,是原时最嫌恶且看不起的行为。
可喻阳说:“对不起,时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我妈妈被抓了,今年的春节,她一个人孤零零在看守所过。
“舅舅不肯出钱,请不到好的律师……我去求人帮忙,碰到了陶思然。他说他可以帮我,作为交换,我要装作他的样子回老家念书。
“我知道骗人不好,但我没别的办法了。律师说妈妈可能是替人背锅的,如果处理不当,要坐很多年牢。
“她平时工作很辛苦,总是休息不好,一点吵都会睡不着觉。也爱干净,天气一好就要换洗床被单,没洗澡不许上床。看守所里条件那么差,她住几天都很难受了,何况是几年呢。
“我想妈妈早点出来,想放学回家,就能吃到她做的饭。想上大学就半工读,让她多休假,别这么累。想明年春节可以在家和她一起过。
“想告诉她,我交到了很好的朋友,他叫原时。想带她来红果村,吃她最喜欢的柿子。”
喻阳哽咽得话都说不清,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毛衣袖子被眼泪糊得一撮一撮的。
原时看不下去,从包里掏了张纸巾拍到喻阳脸上,却被喻阳抓着手埋进了掌心。
“时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妈妈了。”他声音闷着,像溺水的人将要窒息,轻得近乎无声,“……我好害怕啊。”
原时任喻阳拉住手,潮湿的热意也浸透了他。
“怕什么?”原时说,“怕我拆穿你,怕身份暴露,爷奶赶你出去,陶思然也不再帮你。”
喻阳吸一下鼻子,很慢地抽气,然后点了点头。
“你会吗,时哥。”
像是紧张,握在原时手腕的力道变重了一些,指尖也微微泛起白。
皮肤细嫩,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这是他曾嗤之以鼻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手,也是日日拿起铁铲和笔,不求回报给予他帮助的一双手。
如今这双手将他当作救命稻草紧紧抓住,过往种种便成了枷锁,缠住两人的手,竟让他无法狠心地甩开。
“会就怎样。”原时说。
喻阳浑身僵住,呼吸声也轻,仿佛被宣判死刑,仍不愿死心地拽住原时。
“就……再求求你。”他没什么办法的地说,“时哥,好不好呢。”
原时沉默地看着喻阳。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林梅,那个不幸的女人。
为了养活他,林梅独自在穂城打好几份工。她吃餐厅剩饭,睡群租房,赚来的钱舍不得花一点,全给了烂赌的丈夫和还在长身体的儿子用。
那时他不懂事,问妈妈为什么总是出去,觉得妈妈心里没记挂他,可能在外面有了别的孩子。
直到林梅过劳晕倒住院,他才明白妈妈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原国富不配,他也不配。
所以明知那杯水里有药,他还是喝了,在熟睡中松开了林梅温暖的手,放她离开。
十年。
小骗子只是和他一样,太想妈妈而已。
算了。原时想。
被握住的手掌收了收,包住了喻阳湿透的脸。
原时没手下留情,直到喻阳脖子都憋红了,明显喘不过气只能被迫擡头,原时才淡淡开口。
“陶爷爷和陶奶奶年纪大了,让他们多开心一阵吧。”
喻阳来了以后,陶家比以前热闹,二老话多了,笑容也多了,看得出是真心喜欢这个孙子。
血浓于水的亲人也未必善待彼此,非亲非故却能做到真心相待。身份真假在原时眼中其实无关紧要,他只在乎自己所认为重要的。
比如陶家二老。
比如这个小骗子到底打算哭到什么时候。
“再哭反悔了。”原时威胁。
喻阳立马捂住嘴,泪汪汪的圆眼眨了眨,问原时还有没有纸。
原时又掏了张纸巾给他,脸擦干净倒还好,就是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回去不知该怎么跟陶奶奶交代。
“谢谢你,时哥。”喻阳嗓音也有点哑,说话黏糊糊的,像撒娇,语气却很认真,“谢谢你带我回穗城,也谢谢你……帮我保守秘密。”
他知道原时今天是特地带他来的,不仅仅是为了修p3。
或许是昨天玉坠的事,让原时发现他总是因为想妈妈哭,正巧空闲,又顺路,就带他回穗城看妈妈,也是散心。
原时的妈妈也不在身边,他们同病相怜,哪怕不说,许多事也心照。
就像原时也没有问,之前喻阳跑来帮忙种地、辅导作业,是不是为有朝一日身份暴露时,求他还这份人情。
越熟悉越容易穿帮,他不过是陶家的一个外人,在二老面前随便讨好下,做做样子就够了,没必要交这个朋友,还牺牲自己时间帮那么多忙。
装一两天简单,几个月那是用了心,原时能分清。
所以帮忙保守秘密。
因为他也交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名字叫喻阳。
【作者有话说】
互相都很为对方着想的两个好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