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海生波
暮春的雨丝缠绵不绝,将青石板路浸润得发亮。温氏医馆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秦战踩着戌时的更鼓声推门而入,靴底带进的雨水在门前积成小小的水洼。
他刚弯腰解靴,一支银针破空而来,嗖地钉在脚前三寸处,针尾震颤的嗡鸣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舍得回来了?
温亭羽立在药柜前,月白长衫的袖口沾着深褐色的药汁,指尖还捏着三支寒光凛凛的银针。
烛火将他清瘦的身影投在药柜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药屉仿佛都成了审判的格子。
秦战讪笑着拔出银针,指腹蹭过针尖时微微一痛:醉仙楼新来了个琴师,周岩非拉着我去听曲......
三日。温亭羽转身碾药,青玉药碾在臼中发出刺耳的声响,碾槽里的茯苓粉簌簌落下,夜不归宿。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瓦片上如珠落玉盘。秦战解下沾着脂粉香的外衫,小心翼翼挂在门边。
那件靛蓝长衫的袖口处,一点朱砂若隐若现,在烛光下红得刺目。
药碾里躺着的本是性温的茯苓,此刻却被碾得咯吱作响,倒像是跟谁有仇。秦战凑上前想帮忙,却被一肘顶开。
那琴师弹得实在......
《凤求凰》?温亭羽突然截住话头,手中银刀嚓地斩断一截当归,断面整齐如刀削,还是《相思引》?
秦战喉结滚动。他分明看见温亭羽执刀的手指骨节发白,那柄平日里用来切药的小刀,此刻正泛着森冷的光。
药房里弥漫着当归苦涩的气息,混着雨水的潮湿,让人呼吸都变得艰难。
秦战喉结滚动。他确定自己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就像当年在边关遇见狼群时,那种后背发麻的警觉。
我连他弹的什么调都没听清。秦战慢慢靠近,伸手去勾温亭羽的腰带,周岩可以作证......
啪的一声,药勺重重拍在案几上。茯苓粉溅起,在烛光下如细雪纷飞。
温亭羽转身进了内室,门闩落下的声音格外清脆,惊得檐下躲雨的燕子扑棱棱飞走。
秦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指腹蹭到一点朱砂——
是方才那琴师敬酒时,不慎沾在他袖口的。他盯着紧闭的房门,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
杏仁酥......他隔着门板轻声道,西街老字号,排了半个时辰的队。
门内毫无动静。秦战蹲下身,从门缝里瞧见一双月白色的布鞋停在咫尺之处,鞋尖上还沾着新鲜的药泥。
那琴师是周岩相好的。他继续道,我不过是去当个幌子......
温亭羽冷着脸站在阴影里,发间的木簪有些歪,露出颈侧一小片肌肤——
上面还留着三日前秦战留下的咬痕。
.......
第二日清晨,温言蹲在廊下煎药,看着自家亲爹在紧闭的房门前转了三圈。
晨露未晞,温言蹲在廊下守着药炉,蒲扇扇出的青烟熏得他眼睛发红。
少年时不时偷瞄主屋方向,看着自家亲爹像困兽般在紧闭的房门前转了三圈,玄色衣摆扫过台阶上未干的雨水。
阿爹去出诊了。温言往药罐里添了把甘草,声音里压着笑意,说城东李员外家的小姐旧疾复发。
秦战脚步一顿,腰间玉佩撞在门框上发出脆响。
李员外家那位千金上月来诊脉时,可是盯着温亭羽看了足足一刻钟,临走还不慎落下条绣着并蒂莲的帕子。
几时回的?秦战略一沉吟,指节无意识地敲着廊柱。
刚回来。温言掀开药罐盖子,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狡黠的笑容,又去城南看诊了。
秦战眯起眼睛。城南绸缎庄的寡妇前日差人送来两匹云锦,说是谢礼,那料子却偏偏是温亭羽最爱的月白色。
他忽然转身,大步走向马厩,照夜白正在槽边悠闲地嚼着草料。
午时的日头毒了起来。温亭羽推开医馆大门时,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药箱重重搁在桌上,惊得偷吃蜜饯的温言差点噎住,慌忙把剩下的半块杏脯藏进袖中。
阿爹,城北的杏仁酪......少年讨好地递上湿帕子。
自己拿。温亭羽净了手,指缝间还沾着些许药泥。他眼角余光都不往角落里的秦战扫,只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搁在案上,厨房还温着茯苓糕。
秦战刚凑近半步,温亭羽已经转身进了药房。门扇带起的风里有一丝沉水香——
正是今晨他特意熏在对方衣箱里的。那香气混着陌生的胭脂味,刺得秦战太阳xue突突直跳。
......
第三日,秦战在医馆门口堵住了正要出诊的温亭羽。
晨雾未散,温亭羽推开医馆大门时,靴尖险些踢到蹲在门槛边的黑影。
秦战抱臂倚在门框上,眼下两片青黑,下巴冒出胡茬,玄色衣襟皱得像腌菜,显然在此守了一夜。
让开。温亭羽冷着脸侧身,药箱带子深深勒进肩膀,在月白长衫上压出两道折痕。晨光透过他的耳廓,映得那一片肌肤如薄瓷般剔透。
秦战突然伸手,拇指抚过他眼下淡青:你三天没睡好。指腹粗粝的触感让温亭羽睫毛轻颤,像受惊的蝶。
与将军何干?温亭羽拍开他的手,腕间红绳在动作时滑出袖口,晃得秦战心头一刺。这个久违的称呼像柄钝刀,生生剐开旧日伤痕。
秦战猛地将人抵在门板上。药箱咚地落地,震得柜上瓷瓶叮当乱响。他鼻尖几乎贴上温亭羽的,呼吸间带着隔夜的酒气:那琴师是北狄细作。
温亭羽瞳孔骤缩。
周岩追查半月了。秦战呼吸粗重,铁臂箍得他肋骨生疼,我故意接近,是为套取情报。
药碾从架子上滚落,砸出一地褐色的药粉。温亭羽别过脸去,脖颈绷出漂亮的弧线,喉结上下滚动:与我何干?声音却软了三分。
秦战突然低笑。他太熟悉他的这副神情了——
当年在边关军营,他重伤高烧三日醒来时,温亭羽也是这样。明明熬得眼睛通红,还要板着脸训人,结果说着说着自己先红了眼眶。
醋了?他低头去啄那抿紧的唇,却被偏头躲开。
温亭羽这一偏,反而露出更多白皙的颈子,秦战顺势咬住他耳垂,满意地感到怀中人一颤。
李小姐的病......
风寒。
绸缎庄的云锦......
退回去了。
秦战闷笑,胸腔震动透过相贴的衣衫传来。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个紫檀木盒。
盒盖掀开,白玉芍药簪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花蕊处一点朱砂红得像心头血。
边关带来的玉料。他低头看着温亭羽,指节上的刻痕在光下无所遁形,雕了三个月,废了七块。
温亭羽指尖微颤。那玉簪通体无瑕,唯独花萼处有道天然纹路,他伸手去触,却在碰到秦战手指时被反手握住——
掌心粗粝的茧子磨得他心尖发软。
......笨。
这声嗔怪还没落地,整个人突然天旋地转。秦战将他打横抱起,惊得药柜后偷看的温言打翻了捣药臼。
少年手忙脚乱去捡,却见自家两个爹已经卷进内室,砰的关门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三日不让我进房。秦战将人压进锦被时,咬着他锁骨含糊道,今晚得补回来......
温亭羽的斥责被堵在唇齿间,他的指尖还捏着那支白玉簪,冷不防被秦战压在榻上时,簪尖在锦被上划出一道细痕。
他刚要开口,唇就被封住,秦战的吻带着攻城略地的气势,将他未尽的话语尽数吞没。
等......温亭羽偏头躲开,玉簪叮地掉在脚踏上。秦战趁机咬住他喉结,听到一声压抑的喘息。
窗外传来温言慌乱的脚步声,少年似乎打翻了更多东西,叮铃哐啷一阵乱响。温亭羽下意识去推秦战:言儿还在......
早跑没影了。秦战低笑,单手解开他衣带,你听。
院门咣当一声合上,接着是温言刻意提高的嗓音:我去周叔家吃饭!晚些回来!脚步声渐远,还伴着银哨欢快的叮咚声。
温亭羽耳尖通红,秦战已经扯开他的衣襟,温热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手指插入秦战发间,不知是要推开还是按得更近。
簪子......他气息不稳地提醒。
秦战擡头,眼底燃着暗火:我帮你戴。说罢拾起玉簪,却故意用簪尾轻轻划过他锁骨,引得身下人一阵战栗。
温亭羽忽然屈膝一顶,趁秦战吃痛时翻身将他反制。月白中衣松散地挂在臂弯,露出大片如玉肌肤。他夺过玉簪,发丝垂落扫过秦战脸颊:我自己来。
青丝半挽,玉簪斜插。一点朱砂恰落在鬓边,衬得他眉眼如画。秦战眸色更深,猛地将人拉回怀中:现在该我了。
床帐不知何时垂落,遮住一室旖旎。院中芍药在春风中摇曳,花瓣上晨露未干,又添新露。
暮色渐沉时,温言蹲在周岩家门槛上啃烧饼,望着满天星斗叹气:周叔,我爹他们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儿?
周岩往他碗里又夹了块排骨:多吃点,今晚你睡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