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御前问心
太医院的青顶马车停在宫门外时,正值日影西斜。
温亭羽拢了拢素白广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根褪色的红绳——
秦战系上时曾说这红绳浸过朱砂,能挡煞气。绳结处缀着枚小巧的铜钱,此刻正贴着他的脉搏微微发烫。
引路的小太监躬身立在丹墀下,声音细若蚊蝇:温太医,陛下在紫宸殿等您。他说话时眼睛盯着自己鞋尖,仿佛地上有朵花。
温亭羽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宫墙下肃立的禁军。那些年轻的面孔被铁甲衬得格外冷硬,红缨枪在暮色中泛着暗哑的光。
他缓步踏上玉阶,云纹官靴碾过金砖缝隙里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边关夜里篝火中爆开的松枝。
紫宸殿内,龙涎香从错金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皇帝半倚在缠枝纹软榻上,明黄常服衣摆垂落如瀑,手中奏折的朱批未干。
听见脚步声,他擡眸望来,眼底映着将熄的烛火。
臣参见陛下。温亭羽躬身行礼,腰间玉佩纹丝未动。暮风穿堂而过,掀起他袖口暗绣的忍冬纹。
免礼。皇帝搁下狼毫笔,青玉扳指在案几上叩出清响,过来坐。鎏金烛台上三支红烛齐齐爆了个灯花。
温亭羽垂眸上前,在御案旁的黄花梨小凳上落座。这小凳比寻常矮三分,是专为太医诊脉所设。
他从药箱取出青瓷脉枕,素白锦缎上绣着淡青云纹——这是秦战去年生辰送他的。
皇帝突然翻腕,明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陈年疤痕。温亭羽三指轻搭,指尖下的脉搏弦紧如张弓。
殿角铜漏滴答声中,他听见自己平稳的呼吸:陛下脉象弦紧,肝火略旺。收回手时,腕间红绳在烛光下晃出一道残影,臣开副安神的方子,加些合欢皮。
皇帝没急着应答,反而执起越窑青瓷盏。茶汤映着烛光,在他眼底投下粼粼金斑:你与秦将军,近来如何?盏中君山银针缓缓沉底。
温亭羽正在砚中研磨的墨条微微一滞。松烟墨香里,他看见案头镇纸下压着份边关军报——是秦战的字迹。
是。他蘸墨提笔,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小小的墨花,将军待臣极好。
茶盏落在案上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宿鸟。皇帝指尖抚过杯沿未干的水痕:他性子急躁,行事粗莽。突然擡眸,目光如刀,你跟着他,不觉得委屈?
温亭羽悬腕停笔,一滴墨落在雪浪笺上。他迎上那道视线,声音清朗如檐角风铃:臣不觉得。案上烛火忽地一跳,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鼻梁上,像道小小的屏障。
鎏金香炉突然啪地迸出颗火星。皇帝倾身向前,龙涎香的气息骤然浓烈:若朕说,朕能给你更好的呢?
他指尖掠过温亭羽腰间玉佩——那上面有道新鲜的裂痕,是昨日秦战练剑时不慎碰的。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穿石的声音。温亭羽缓缓起身,后退三步郑重行礼。
他弯腰时,袖中滑出半截银针,寒光一闪又隐没:臣此生所求,不过与将军安稳度日。
红绳铜钱从袖口滑落,在腕骨上轻轻摇晃,陛下厚爱,臣心领了。
皇帝眸色暗沉如子夜,指节在案上敲出《破阵乐》的节奏。最终只是摆摆手,袖上金线龙纹在烛光中一闪:罢了,你退下吧。
温亭羽躬身退出殿门时,秋风卷着片梧桐叶扑进殿内。他听见皇帝低沉的声音混在落叶声中:三日后秋猎,别忘了。
转身的刹那,瞥见御案上的安神方子已被朱笔圈去了两味药——正是能令人昏睡不醒的曼陀罗与乌头。
暮色四合时分,宫门外的青砖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黑影。
秦战站在照夜白旁,玄铁护腕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他原本在校场操练新兵,铁枪舞得虎虎生风,却在听到传令兵耳语后当场折断了枪杆。
将军!副教头追出三里地,只接到一句看好营地的怒吼。
此刻他站在宫墙下,看着自家将军一拳砸在百年古柏上,树皮簌簌落下,露出里头新鲜的木质。
闲杂人等?秦战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指节捏得咔咔作响。他腰间软剑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怒气,在鞘中微微震颤,老子是他男人!
禁军统领张焕额角渗出冷汗。他认识秦战多年,见过这位杀神在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却从未见过他眼白爬满血丝的模样。
将军息怒,张焕不自觉地按住刀柄,又赶紧松开,这是规矩...
去他娘的规矩!秦战一脚踹在宫墙上,震得墙头蹲着的石兽都晃了晃。他正要拔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像初春的溪水漫过青苔,又轻又缓。
秦战。
就这两个字,秦战绷紧的背肌瞬间松弛下来。
他猛地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铁钳般的大手扣住温亭羽纤细的手腕:他找你做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里头翻腾的怒意。
温亭羽任由他握着,食指在他掌心轻轻一挠。这个在边关时常用的小动作,总能安抚炸毛的将军:请平安脉。他擡眼时,睫毛在夕阳中镀了层金边。
秦战眯起眼,目光如刀般刮过温亭羽全身,素白官服整齐如新,发冠纹丝不乱,耳垂却泛着可疑的红。
就这?他拇指按上温亭羽腕间脉搏,那里跳得比平日快三分。
温亭羽忽然踮脚,唇瓣几乎贴上他耳廓:不然呢?温热的气息裹着淡淡的药香,陛下还能...
话未说完,秦战已经一把将人拽进怀里。铁甲硌得温亭羽生疼,却听见耳边心跳如雷。
他无奈地拍了拍将军后背,指尖触到一道新结痂的箭伤:行了,回家。
秦战冷哼一声松开他,却仍死死攥着那截手腕,大步流星朝马车走去。温亭羽被他拽得踉跄,官靴在青石板上滑了一下:你慢点。
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秦战突然转身,眼底风暴未息。暮色中他的轮廓如刀削斧刻,下颌线绷得死紧。
温亭羽怔了怔,忽然笑出声。这一笑如春风化雪,连不远处严阵以待的禁军都松了劲。
胡说什么?他擡手抚上秦战脸颊,拇指擦过那道新鲜的擦伤——准是方才砸墙蹭的。
秦战突然低头,狠狠吻住那两片总爱说哄人话的唇。这个吻带着铁锈味,也不知是谁的唇破了。
直到身后传来禁军张焕尴尬的咳嗽声,他才意犹未尽地退开,拇指抹过温亭羽水润的唇瓣:回家再收拾你。
马车里,秦战将人按在车壁上时,厢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温亭羽的官帽歪了,一缕青丝垂落额前,在摇晃的灯笼光里晃出诱人的弧度。
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秦战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手指已经挑开了温亭羽的衣带。
温亭羽突然主动环住他的脖子,唇瓣贴着他耳垂呵气:陛下问我......尾音拖得长长的,跟你在一起,委不委屈。
秦战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像张拉满的弓:你怎么说的?
温亭羽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说……
突然咬住他耳垂,我很满意。
马车猛地一晃,惊起了路边栖息的麻雀。车夫老赵识相地甩了个响鞭,让辚辚车轮声盖过厢内动静。
马车缓缓驶离宫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车内,温亭羽被秦战搂在怀里,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缓缓闭上了眼。
他知道,皇帝今日的话,并非一时兴起。 但他更知道,自己的答案,永远不会变。
暮鼓声里,将军府的大门被秦战一脚踹开。他肩上扛着的人挣了挣,月白官袍下摆扫过门槛,沾了星点灰尘。
放我下来。温亭羽声音里带着薄怒,手指揪住秦战后颈的衣领。那人却充耳不闻,大步穿过回廊,惊得洒扫的婢女们慌忙回避。
“阿爹和爹爹这是怎么了?”温言急道,正欲上前,被老管家拦下。
“小公子,他们没事儿,我们去前厅吧。”
卧房的雕花门板撞在墙上,震落了多宝阁上一只青瓷瓶。
温亭羽被扔在锦被堆里,还未撑起身子,就被带着松木香的气息整个笼罩。秦战单膝压上床榻,铁甲都未卸,冰冷的金属硌得他轻哼一声。
他碰你哪儿了?秦战声音低得发沉,指尖抚过温亭羽的腕骨——那里还留着诊脉时的压痕。
温亭羽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只是诊脉。他擡手想整理散乱的衣襟,却被一把扣住手腕按在枕上。
秦战俯身,犬齿磨过那段雪白的颈子,在脉搏跳动处重重一咬。
你是我的。他含混地说,舌尖尝到一点药香。温亭羽吃痛地吸气,却只是擡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绷紧的背脊。
嗯,是你的。温亭羽指尖划过他后心,秦战浑身肌肉一颤,突然扯开他的衣带,粗粝的掌心贴上腰侧细腻的肌肤。
这里?秦战手指沿着肋骨向上,在心脏位置重重一按。
没有。温亭羽摇头,发丝在锦缎上铺开如墨。
这里?指尖滑到喉结,轻轻一刮。
不曾。温亭羽呼吸乱了节奏。
秦战忽然探入他松散的衣襟,掌心整个复上心口:那这里呢?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有没有...
温亭羽突然仰头,用一个吻堵住他余下的话。这个吻很轻,像初雪落在眉间,却让秦战瞬间僵住了动作。
这里,温亭羽引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左胸,从来只有你。掌心下的心跳平稳有力,透过薄薄的肌肤传递着无声的誓言。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穿过窗棂,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描了道金边。秦战忽然卸了力道,将脸埋进温亭羽颈窝,呼吸灼热:我...
我知道。温亭羽指尖插入他发间,轻轻梳理着那些不驯的发丝,我都知道。
暮色渐浓,未点灯的室内只剩下交错的呼吸声。
秦战终于撑起身,借着微光打量身下的人——医袍半解,唇色嫣红,眼里盛着纵容的温柔。
他忽然觉得喉头发紧,低头在那唇上轻啄一下:疼不疼?指腹摩挲着方才咬出的齿痕。
温亭羽摇摇头,忽然从枕下摸出个青瓷盒:新配的药膏,化瘀的。顿了顿,又添一句,特意加了薄荷。
秦战低笑出声,接过药膏时故意蹭过他指尖:那温太医可要好好给我涂药。说着翻身上榻,将人揽进怀里。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混着秋虫最后的鸣叫,衬得帐内愈发静谧。
温亭羽靠在他胸前,听着那有力的心跳渐渐平缓。
明日我陪你去采药。秦战截住他的话,手指缠上一缕青丝,后山那片枫林,应该红透了。
温亭羽轻轻嗯了一声,在渐浓的夜色里闭上眼睛。秦战的手掌仍贴在他后心,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像永不熄灭的烽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