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将情君绣山河

第64章 秋影惊澜

第64章 秋影惊澜

盛康十年·九月

晨露未晞,武馆后院已传来嗖嗖的破空声。温言手持一柄特制的小木剑,剑身上还刻着秦战亲手雕的云纹。

他赤着脚站在青石板上,脚底能感受到晨露的凉意,一招一式地练习秦战昨日教的剑法。

不过短短数月,他的身量已拔高了不少,原本瘦削的脸颊也渐渐丰润,透着健康的红晕。晨光中,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手腕再压低三分。秦战抱臂站在一旁的石阶上,锐利的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今日只穿了件无袖短褂,露出结实的手臂,上面还带着几道陈年伤疤。对,就是这样。

温言抿着唇,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

他全神贯注地调整姿势,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带起的风吹动了脚边的草叶。

阳光穿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他的动作流转,像是给他披了一件会动的金纱衣。

好小子!秦战突然大笑,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他大步走过去,粗糙的大手用力揉了揉温言的脑袋,把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揉得更像鸟窝。

这一式我当年学了半个月,你三天就掌握了,比我当年强!

温言眼睛一亮,嘴角忍不住上扬,却又很快抿住,故作沉稳地收剑行礼,小大人似的说道:是爹爹教得好。只是声音里的雀跃怎么也藏不住。

秦战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他突然一个扫堂腿攻来,带起的风掀动了温言的衣角。

温言本能地后跃避开,落地时却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哈哈哈!秦战爽朗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反应不错,就是下盘还不够稳。

温言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小脸涨得通红,不服气地撇嘴:再来!说着已经摆好了防御姿势,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燃起了两簇小火苗。

秦战眼中闪过赞赏,却故意板起脸:先把刚才那式再练十遍。他指了指墙角的水缸,练完才能吃早饭,你阿爹熬了莲子粥。

温言闻言,立刻像打了鸡血似的挥起木剑,一招一式比方才更加认真。阳光渐渐升高,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已经隐约能看出几分秦战挺拔的影子。

医馆内,温亭羽正低头分拣着新到的药材。阳光透过窗棂,在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片当归,对着光线仔细辨别成色,耳边是窗外传来的阵阵剑鸣与秦战低沉的指导声。

透过半开的窗子,他能清晰地看见院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秦战高大的身躯稳如松柏,手中木剑划破空气发出嗖嗖的声响;而温言虽身形尚小,却已能精准模仿秦战的每一个动作,剑招间的转换行云流水。

不过短短数月,这孩子就从连剑都握不稳的孱弱模样,蜕变成如今这般灵动的模样。

阿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温亭羽的思绪。温言风风火火地冲进医馆,小脸通红得像熟透的苹果,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一绺一绺地贴在光洁的皮肤上。

他的衣领湿了大半,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我学会燕子三抄水了!温言眼睛亮得惊人,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爹爹说我的身法比昨天快了三成!

温亭羽放下手中的药碾,青瓷碾槽与石台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从袖中取出素白的手帕,轻轻擦拭温言额头的汗水:慢点说,喘口气。

指尖顺势搭上温言的腕脉,指腹下传来的脉搏强劲有力,与初见时那奄奄一息的微弱跳动判若两人。

爹爹说等我练好这一式,就教我骑小马驹!温言兴奋地转了个圈,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不小心扫到案几边的药罐。白瓷罐子摇晃着就要坠落——

温亭羽手腕一翻,稳稳接住了药罐。他无奈地摇头,将罐子放回原处:先去洗澡换衣服,手指点了点温言汗湿的衣襟,一身汗臭味。

温言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他转身要跑,却又突然折返,一头扎进温亭羽怀里,小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腰。汗湿的脸颊在温亭羽素白的衣襟上蹭了蹭:阿爹最好了!

温亭羽还未来得及反应,小家伙已经像阵风似的跑开了,只留下他站在原地。

衣襟上沾着明显的汗渍和尘土,还有几道黑乎乎的小手印。他低头看着这些痕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

窗外,秦战正抱着手臂望向这边,剑眉微挑。温亭羽与他隔空对视,轻轻摇了摇头,却掩不住眉梢的愉悦。

阳光洒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将兵器架上的刀剑照得闪闪发亮,也照亮了药架上一排排整齐的瓷瓶。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药香,混着远处温言哼唱的小调,构成了一幅温馨的家常画面。

午后暖阳斜斜地穿过葡萄架,在青石廊下投下斑驳的光影。

温言盘腿坐在竹席上,膝头摊开一本手抄的《汤头歌诀》,正摇头晃脑地背诵着:麻黄汤中用桂枝,杏仁甘草四般施...

稚嫩的童声在庭院中回荡,却渐渐慢了下来。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院中那对身影——

秦战正站在石凳后,手中握着一把檀木梳,小心翼翼地为温亭羽梳理长发。阳光穿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洒下细碎的金斑。

温亭羽闭目养神,如瀑的青丝垂落在素白的长袍上,随着秦战的动作微微晃动。

那粗糙的、布满剑茧的手指此刻却灵巧异常,将一缕缕发丝梳得柔顺光亮。

偶尔碰到打结处,秦战会不自觉地放轻力道,眉头微蹙,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专心背你的书。秦战头也不回地说,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他指尖挑起一绺长发,在阳光下泛着乌黑的光泽。

温言赶紧低头,嘴角却忍不住翘起。他早已习惯了两位爹爹之间这种自然而然的亲昵——

清晨秦战为温亭羽系衣带时指尖的轻触,午后温亭羽为秦战包扎伤口时专注的眉眼,夜晚两人并肩赏月时相视而笑的温柔。

在温言眼中,这份感情纯粹得如同山涧清泉,远比镇上那些整日争吵的正常夫妻要美好得多。

背完了就来帮我晒药。温亭羽微微侧头,发丝从秦战指间滑落,在阳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他的声音温和清润,像一泓春水。

知道啦!温言响亮地应着,小手拍了拍书页,重新投入背诵。微风拂过庭院,带来药圃里薄荷与艾草的清香,也捎来两位爹爹低声的交谈。

...晚上想吃什么?

...你做的都行...

...油嘴滑舌...

温言偷偷擡眼,看见秦战正俯身在温亭羽耳边说着什么,惹得对方耳尖泛红,擡手轻推他的胸膛。

秦战爽朗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温亭羽无奈摇头的侧脸在阳光下温柔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午后,宁静而美好。温言晃了晃脑袋,继续埋头苦读,心里却像揣了个小太阳,暖烘烘的。

他知道,待会儿晒完药,秦战会检查他的剑法,温亭羽会考校他的药性知识,然后三人会围坐在桂花树下用晚膳。这样的日子,平淡却珍贵,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幸福。

深秋的集市人头攒动,温言紧紧攥着秦战粗糙的大手,另一只小手举着刚买的糖葫芦。

晶莹的糖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甜得眯起了眼睛。

爹爹,我想吃那个芝麻糖。温言拽了拽秦战的衣袖,指着不远处的小摊。

秦战正要掏钱袋,突然一阵急促的锣声打断了集市喧嚣。几个身着皂衣的官差大步走来,为首的举着一张明黄告示,百姓们纷纷避让。

陛下龙体欠安,广招天下名医!官差高声宣读,声音刺破嘈杂,凡有能医治者,重重有赏!

温言感觉到秦战的手突然收紧,糖葫芦差点脱手。他仰头望去,发现爹爹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展开的皇榜。

听说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这要是......天下怕是要乱......

周围百姓的窃窃私语飘进耳朵,温言突然觉得嘴里的糖葫芦不甜了。他不安地往秦战身边靠了靠,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爹爹的衣角。

秦战低头看了眼温言,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二话不说,弯腰将温言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家走去。

温言趴在爹爹肩头,看见皇榜在秋风中微微颤动,那抹刺目的明黄色渐渐远去。

回家的路上,秦战异常沉默。温言能感受到爹爹胸膛里急促的心跳,还有手臂上绷紧的肌肉。他乖巧地一动不动,小手轻轻搭在秦战肩上,像是无声的安慰。

医馆的屋檐终于出现在视野中,秦战的步伐才稍稍放缓。温亭羽正在院中翻晒当归,素白的衣袖随着动作轻轻摆动。

见二人回来,他刚要开口,秦战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药筛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晒干的当归散落一地。

温亭羽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下来,青丝散落在秦战肩头。他轻轻拍了拍秦战的后背,声音温柔:怎么了?

温言识趣地溜去后院,但隐约听到秦战低沉的声音:......皇榜......陛下病重......

......与我们无关......温亭羽的回应平静而坚定,像一泓不起波澜的湖水。

温言蹲在练武场的角落,无意识地用木剑在地上划着圈。他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知道那个遥远的陛下似乎让两位爹爹很不安。

小木剑在地上划出的痕迹渐渐连成一个完整的圆,就像这个家,他希望能永远圆满无缺。

晚饭时分,桂花树的影子斜斜地投在青石地面上。温言踮着脚将三副碗筷摆好,烛光在瓷碗边缘镀上一层金边。他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气氛不同往日——

秦战切肉的力道比平时重了些,温亭羽搅动汤勺的节奏也比往常快了几分。

阿爹,今天的鱼汤好鲜。温言舀了满满一碗乳白色的鱼汤,小心翼翼地捧到温亭羽面前。

汤碗有些烫手,他强忍着没缩手,直到温亭羽接过才偷偷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指。

温亭羽的眉头舒展开来,接过碗时指尖轻轻拂过温言的手背:谢谢言儿。

爹爹,这个红烧肉炖得烂。温言又夹了一大块油亮的红烧肉放在秦战碗里,肉块颤巍巍的,酱汁在米饭上晕开一片琥珀色。

秦战的大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力道让温言缩了缩脖子,但爹爹的脸色明显缓和不少:小鬼灵精。语气里的宠溺让温言偷偷翘起了嘴角。

温亭羽给温言也盛了碗汤,清亮的汤面上飘着几粒翠绿的葱花:多喝点,长个子。他修长的手指在碗沿轻轻一转,将最肥美的鱼腹肉转到温言面前。

饭桌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温馨。温言叽叽喳喳地讲着白天在街上看到的杂耍艺人,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差点打翻汤碗。

秦战一边嫌弃他吃饭没个正形,一边伸手扶稳了碗;温亭羽则含笑听着,时不时用帕子擦去温言嘴角的饭粒。

皇榜的事,谁都没有再提。烛光摇曳中,三人的影子在墙上交融,像一幅温馨的年画。

夜深人静时,温言被一泡尿憋醒。他揉着眼睛穿过回廊,发现后院书房还亮着灯。透过薄薄的窗纸,能看见两位爹爹相对而坐的剪影。

秦战的身影如山岳般沉稳,温亭羽的轮廓似修竹般清雅。两人的手在案几上交叠,十指相扣的影子被灯光放大,投在窗纸上,亲密无间。

温言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退回房间。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小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棉絮里。

窗外秋虫唧唧,一轮明月高悬,将清辉洒满庭院。药圃里的薄荷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温言不懂什么朝堂风云,也不明白皇榜背后的暗流涌动。但他知道,只要每天早上能闻到阿爹熬的药香,每天傍晚能听到爹爹练武的呼喝声,这个小小的院落就是世上最安全的港湾。

他蜷缩在被窝里,渐渐沉入梦乡,嘴角还带着安心的微笑。

扬州城的秋夜宁静如常,仿佛那些远在京城的风波,永远也吹不散这个院子里温暖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