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将情君绣山河

第61章 心结渐解

第61章 心结渐解

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阿厌蜷缩在床角,单薄的身子陷在松软的被褥里,显得格外瘦小。

他睁着眼睛,目光追随着在光束中浮动的尘埃,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将棉布揉出一道道褶皱。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阿厌的脊背立刻绷紧了。他迅速闭上眼睛,装作还在沉睡,只是睫毛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吱呀——门被轻轻推开。温亭羽端着药碗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晨光描摹着他修长的轮廓,素白的衣袂随着动作微微摆动,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

阿厌?温亭羽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阿厌没有回应,但攥着被角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他感觉到床榻微微下陷——是温亭羽坐在了床边。

该喝药了。温亭羽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碗底与木面相触,发出轻微的嗒声。

阿厌依旧闭着眼睛,却闻到了浓重的苦味。这半个月来,每天三碗苦药,喝得他舌根发麻。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这个细微的表情没能逃过温亭羽的眼睛。

装睡?温亭羽轻笑,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药凉了会更苦。

阿厌不得不睁开眼睛,正对上温亭羽含笑的眸子。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晨光中格外清透,像是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他慌忙移开视线,往墙角又缩了缩。

温亭羽也不恼,只是将药碗往他面前推了推:今天感觉如何?

阿厌沉默地盯着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映出他苍白的脸。他慢慢伸出手,却在碰到碗沿时瑟缩了一下——昨天的药烫到了他的手指。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温亭羽捕捉到了。他先用手背试了试碗的温度,确认适宜后才重新递过去:不烫了。

阿厌迟疑地接过,药碗在他手中微微晃动,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波纹。

他深吸一口气,仰头将药一饮而尽。苦涩瞬间在口腔中炸开,激得他眼眶发红,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才咽下去。

给。温亭羽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颗蜜饯,琥珀色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阿厌愣住了。他盯着那颗蜜饯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指尖相触的瞬间,他像是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蜜饯差点掉在床上。

尝尝?温亭羽鼓励地看着他。

阿厌将蜜饯含进嘴里,甜味立刻冲淡了苦涩。他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个表情让他终于有了几分孩子气。

温亭羽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发顶。阿厌的头发细软,摸上去像是小动物的绒毛。这个亲昵的动作让阿厌浑身一僵,但却没有躲开。

再休息会儿。温亭羽起身,衣袖却被轻轻拽住。他低头,看见阿厌的手指正勾着他的袖口,力道很轻,像是无意识的动作。

两人都愣住了。阿厌像是被自己吓到,慌忙松开手,将脸埋进被子里。温亭羽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将被角掖好,转身去整理药柜。

药柜前,温亭羽的余光看见阿厌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阳光洒在少年的脸上,那双总是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微弱的光亮。

秦战对阿厌的态度则直接得多。

晨练的雾气还未散尽,秦战高大的身影就堵在了阿厌的房门口。

他单手叉腰,另一手握着根细长的竹条,在门框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小子,起床。声音浑厚得像擂鼓。

阿厌从被窝里惊坐而起,凌乱的头发支棱着,眼睛里还带着睡意。

他茫然地看向门口,正对上秦战锐利的目光——那眼神像刀子似的,一下子把他的困意刮了个干净。

从今天开始,秦战大步走到床前,阴影完全罩住了瘦小的少年,每天跟我练一个时辰。竹条啪地抽在床柱上,你这身子骨太弱,风一吹就倒。

阿厌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手指攥紧了被角。但当他擡头看清秦战的表情时,突然抿紧了嘴唇,脊背一点点挺直。

怎么,怕了?秦战挑眉,竹条在掌心轻轻拍打。

阿厌摇头,幅度很小,但很坚决。

那就起来。秦战突然伸手,唰地掀开被子。冷空气猛地灌进来,激得阿厌打了个哆嗦。

温亭羽端着药碗刚走到门口,见状皱眉:他才退了烧...

话没说完,就见阿厌已经撑着床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细瘦的手腕抖得厉害,膝盖也在打颤,可眼神却倔得像头小狼崽。

有意思。秦战哼笑一声,直接拎着阿厌的后领往外走,像提溜一只不听话的小猫。阿厌双脚离地扑腾了两下,就被拎到了院子里。

先扎马步,秦战把竹条往地上一插,半个时辰。

温亭羽跟出来,欲言又止地站在廊下。晨露打湿了他的布鞋,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担忧地看着院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阿厌摆出马步姿势,瘦弱的腿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才过了半刻钟,额头就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死死咬着下唇,把苍白的嘴唇咬出了一排牙印。

背挺直!秦战的竹条啪地打在阿厌背上,力道不重,但足够疼。膝盖再下去两寸。

阿厌闷哼一声,调整姿势。汗水已经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在后背洇出一片深色。

温亭羽看得心疼,转身去了厨房。等他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回来时,阿厌已经瘫坐在地上,像条搁浅的小鱼般大口喘气。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地上的泥土,指尖都泛了白。

喝点水。温亭羽蹲下身,将碗递过去。

阿厌接过碗的手抖得厉害,红糖水晃出来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顾不得烫,仰头咕咚咕咚往下灌,喝得太急呛得直咳嗽,胸口剧烈起伏着。

温亭羽轻轻拍着他的背,无奈地看向秦战:你下手也太狠了。

秦战抱臂站在一旁,嘴角却挂着笑:这小子有韧性。他弯腰捡起竹条,在掌心敲了敲,是个好苗子。

阿厌擡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看向秦战。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他迅速低下头,但温亭羽分明看到,少年的嘴角悄悄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厌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他依旧话很少,但眼神不再那么防备。温亭羽配药时,他会安静地坐在一旁,帮忙分拣药材;秦战练武时,他也跟着一招一式地学,虽然动作笨拙,却从不喊累。

夕阳西沉,将医馆后院染成一片橘红。温亭羽半蹲在药架前,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着晾晒的药材。阿厌蹲在他身旁,怀里抱着个竹篓,像只乖巧的小兽。

这是当归。温亭羽拣起一片暗红色的根茎,递到阿厌面前。晚霞透过薄薄的药片,在他掌心投下琥珀色的光晕。

阿厌接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他低头嗅了嗅,鼻尖立刻皱了起来:苦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嫌弃。

温亭羽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半个月来,阿厌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说话都像在试探什么。

良药苦口。他顺手理了理阿厌额前散落的碎发,但它能让受伤的人好起来。

阿厌盯着手中的药材看了许久,突然问道:像我这样?

温亭羽的手顿了顿。夕阳下,少年的眼睛亮得出奇,像是盛满了细碎的金光。他温和地点头:对,像你一样。

阿厌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他将当归轻轻放进竹篓,动作谨慎得仿佛在安置什么易碎的珍宝。

放好后,还特意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它们整齐地排列着。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战大步走来,身上的练功服还带着汗湿的痕迹。他站在两人身后,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今天练得不错。秦战伸手揉了揉阿厌的脑袋,力道大得让少年往前栽了栽。

阿厌的耳朵立刻红了起来,像两片晚霞落在了耳尖上。

他低着头继续整理药材,但温亭羽注意到,他摆放的动作比先前快了许多,指尖甚至带着点雀跃的意味。

秦战蹲下身,随手抓起一把药材:晒好了?

别乱动。温亭羽拍开他的手,刚晒干的。

秦战不以为意地笑笑,转而戳了戳阿厌的肩膀:明天教你新招式。

阿厌猛地擡头,眼睛亮得惊人。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交织在一起。药香在晚风中缓缓飘散,混着远处飘来的炊烟气息,温暖而安宁。

阿厌偷偷看了眼身旁的两人。温亭羽正耐心地教秦战辨认药材,而素来严厉的秦师父此刻却像个学生般认真听着,时不时还故意说错几个名字,惹得温大夫无奈叹气。

少年低下头,把脸藏在阴影里,嘴角却悄悄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竹篓里的当归散发着淡淡的苦香,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这味道也没那么难闻了。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温亭羽就被一阵细弱的呜咽惊醒。

他掀开锦被,赤脚踏在冰凉的地砖上,随手抓起外袍披在肩头。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银线。

推开隔壁房门时,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月光透过纱帐,照见床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阿厌整个人陷在被褥里,只露出半个苍白的额头,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阿厌?温亭羽轻声唤道,在床边坐下。

指尖刚触到少年的额头,就被那滚烫的温度惊得一颤。阿厌似乎陷入了梦魇,嘴唇咬得发白,细瘦的手指死死揪着被角,指节泛着青白。

醒醒。温亭羽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做噩梦了?

阿厌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扩散得很大,像是看不见眼前的人。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突然,他一把抓住温亭羽的衣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撕破。

......爹......这个字眼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颤抖的哭腔,爹......

温亭羽浑身僵住了。衣袖被扯得绷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指尖的颤抖。

门口传来脚步声,秦战倚在门框上,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两人隔着昏暗对视,谁都没有出声。温亭羽深吸一口气,俯身将阿厌搂进怀里。少年的身体烫得像块火炭,单薄的脊背在他掌心下剧烈起伏。

没事了。温亭羽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放得很柔,只是做梦,睡吧。

阿厌的脸埋在他肩头,滚烫的呼吸透过单薄的衣料灼烧着皮肤。

渐渐地,那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但攥着衣袖的手指仍不肯松开,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秦战无声地走近,粗粝的掌心抚过阿厌汗湿的额发,将黏在脸上的碎发拨开。

他扯过被子,仔细地盖住少年单薄的肩膀,动作意外地轻柔。

这小子,秦战压低声音,指尖点了点阿厌紧握的手,倒是会挑人。

温亭羽低头看着怀中昏睡的容颜。烧得通红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睫毛被泪水打湿,黏成几簇。他轻轻擦去那些湿痕,指尖拂过少年眉间那道浅浅的疤痕。

还是个孩子。温亭羽轻声道。

窗外,满月悬在梧桐树梢,清辉如水般漫过窗台。夜风拂过药圃,带着当归与薄荷的气息,轻轻掀起纱帐一角。

阿厌在睡梦中往温亭羽怀里蹭了蹭,终于松开了紧攥的衣袖,转而抓住了他的一缕头发。

秦战低笑一声,伸手想把人拎开,却被温亭羽摇头制止。两人就这样一坐一立,守着这个被噩梦惊醒的少年,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月光渐渐淡去,但床前相叠的身影,却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