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边关归程
三日转瞬即逝。出发这天清晨,温亭羽早早来到西直门外等候。天色尚暗,只有几颗残星挂在天际。他裹紧银狐裘,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霜。
等久了?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温亭羽转身,只见秦战一身戎装,黑色大氅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将军身后是整齐列队的亲兵,周岩正在清点粮草。
刚到。温亭羽微笑行礼,侯爷昨夜可还安好?
秦战扶他上马,低声道:没你在,如何能好?
这露骨的情话让温亭羽险些从马背上滑下来。秦战那匹乌云踏雪不耐烦地刨着蹄子,倒是温亭羽新得的白骢马温顺地低头吃料。
二十辆马车在秦府门前排开,除却衣物细软,大半是温亭羽的医书药材。还有一辆是温如春的,他终究舍不下儿子,又厌倦了京城的尔虞我诈。
咳咳...温亭羽第五次回头张望父亲,被秦战用马鞭轻敲膝盖:你现在的样子,活像偷藏了御酒的小太监。
这话倒让温亭羽想起儿时趣事——他十岁那年确实偷过父亲的药酒,醉倒在杏花树下,还是父亲背他回的房。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公子!老管家捧着个青布包袱追出来,老奴连夜赶制的护膝,边关风硬......
温亭羽刚要道谢,街角突然转出一顶青呢小轿。轿帘微掀,露出靖王半张苍白的脸:借一步说话。
三人避到老槐树下。靖王从轿中取出个紫檀匣子:此去西北,替我建几所学堂。
秦战会意:殿下放心,臣必亲自督办。
靖王又取出个锦囊递给温亭羽:边关有种雪莲,生于悬崖绝壁。若遇上了,替我采些回来。压低声音,花蕊可解百日枯的余毒。
马蹄声渐近,是周岩带着亲兵来汇合。靖王咳嗽两声,轿帘缓缓垂下:走吧,趁日头好赶路。
秦战却已恢复正色,翻身上了自己的黑马,扬鞭喝道:出发!
队伍缓缓开拔,穿过城门向西北方向行去。温亭羽回头望了眼渐行渐远的帝京城墙,心中五味杂陈。
车轮碾过官道,京城轮廓渐渐淡在秋雾里。温亭羽忽然掀开车帘:看!
秦战顺着他手指望去,远处山脊上,一队南飞的大雁正排成人字,向着他们前进的方向翩跹而去。
行至午时,队伍在一处树林休整。温亭羽刚下马活动腿脚,就见秦战大步走来,递上个水囊:喝点热的。
水囊中是姜糖茶,辛辣中带着甜味,一路暖到胃里。温亭羽小口啜饮,忽然发现将军正盯着自己的嘴唇看,目光灼热得几乎实质化。
将军...不,侯爷...
私下叫名字。秦战纠正道,伸手抹去他唇角一点水渍,记住。
温亭羽红着脸点头,却见周岩朝这边走来,连忙退开半步。秦战不悦地皱眉,但也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何事?
探马来报,前方三十里客栈已安排妥当。周岩说着,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侯爷和温御医可同住上房,便于...商议军务。
秦战满意地点头:甚好。
温亭羽耳根发烫,假装整理马鞍避开周岩促狭的目光。他隐约听到副将压低声音对秦战说:侯爷放心,兄弟们都会守口如瓶...
日落时分,队伍抵达客栈。这是一家官驿,早已被亲兵们清理出来。温亭羽跟着小二上楼,推开房门,只见屋内陈设简朴但整洁,最引人注目的是——只有一张大床。
这...他站在门口进退维谷。
秦战从他身后走进来,顺手带上门: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说着自顾自解下佩剑和铠甲。
温亭羽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看着将军脱下外袍,露出里面贴身的白色中衣。衣料下的肌肉轮廓若隐若现,让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发什么呆?秦战挑眉,要我帮你更衣?
不、不用!温亭羽慌忙转身,手指发抖地解开自己的衣带。身后传来低沉的轻笑,更让他耳尖发烫。
秦战执意要帮温亭羽染发。边关风沙大,他记得温亭羽提过用何首乌汁护发的古法。
烛光下,青年白衣胜雪,长发如瀑垂落腰际,秦战蘸着药汁的梳子轻轻穿过发丝,恍若抚弄一匹上好的墨绸。
玉门城的月色比京城清澈。温亭羽昏昏欲睡地嘟囔。
秦战将他一缕头发绕在指间:嗯,银河低得能掬一捧星星。
戈壁上有种白草,茎秆空心,风吹过会唱歌......
等回头带你去采。秦战取下他束发的玉簪。
两人和衣而卧。床榻不算宽敞,稍微翻身就会碰到彼此。温亭羽僵直着身体躺在最外侧,生怕一不小心就滚进将军怀里。
靠那么远,不怕掉下去?秦战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温亭羽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只温暖的大手就揽住他的腰,将他往床中央带了带。后背贴上坚实的胸膛,他顿时呼吸一滞。
将军......!
说了叫名字。秦战的气息拂过他后颈,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温亭羽浑身僵硬,心跳声大得恐怕连窗外都能听见。秦战的手臂沉甸甸地压在他腰间,热度隔着衣料源源不断地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试探着轻唤:秦战?
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将军竟已睡着了。温亭羽悄悄转身,借着月光端详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
秦战睡着的模样比平日柔和许多,长睫在脸上投下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做了个好梦。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拂过将军额前一丝散落的黑发。指尖刚触到眉心,手腕就被一把抓住!
不老实?秦战睁开眼,哪有半点睡意?
温亭羽羞得无地自容,却被拉得更近。两人鼻尖相抵,呼吸交融。秦战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最后定格在唇上:可以吗?
简单的三个字,让温亭羽心如擂鼓。他轻轻闭上眼,算是默许。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起初只是轻柔的摩挲,渐渐加深为缠绵的吮吻。秦战的手掌托住他的后脑,另一手紧紧箍住腰肢,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分开时,两人都气息不稳。温亭羽伏在将军胸前,听着那同样急促的心跳声,忽然觉得无比安心。
睡吧。秦战在他额间落下一吻,来日方长。
窗外,一弯新月爬上树梢,清辉洒满床榻。温亭羽在将军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很快沉入梦乡。梦中没有权谋争斗,没有生死危机,只有边关无尽的星空下,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
......
行路半月,景致渐荒。这日正午,车队在赤石滩稍歇。温亭羽刚取出水囊,忽见秦战蹲在滩边捡石子,阳光下,那背影竟与当年边关初见时重叠。
找什么呢?温亭羽凑过去。
秦战摊开掌心,是几颗赤红如血的卵石:玉门城有种古法,用红石砌灶,煮出来的羊肉不膻。忽然将最圆润的一颗塞进温亭羽手中,这颗像不像你药箱里藏的相思子?
温亭羽心头一跳。那颗相思子是他及冠时父亲所赠,寓意医者仁心,长系苍生。秦战竟连这细节都记得。
周岩的大嗓门打破了旖旎:将军!前面就是饮马河了!
河水清浅,倒映着蓝天白云。秦战忽然脱了靴袜涉入水中:下来,试试边关的水温。
深秋的河水冰凉刺骨,温亭羽的脚趾刚沾水就缩了回来。秦战大笑,直接将他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向河心。亲兵们识趣地别过脸,只余马儿们低头饮水,溅起碎玉般的浪花。
快放我下来!温亭羽羞恼地揪着秦战的衣领,引的秦战哈哈大笑。
过了饮马河,地势渐高。远处,一道灰线横亘在地平线上——那是边关的长城。瞭望塔上的士兵认出秦战的旗帜,顿时号角连天。
边关的风格外凛冽,裹挟着细碎的沙砾拍打在脸上。温亭羽勒住缰绳,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玉门关——两月前他离开的地方,如今又回来了。
看呆了?秦战策马靠近,黑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经过月余跋涉,将军下颌线条越发坚毅,眉宇间却比在京时舒展许多。
温亭羽摇头,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只是想起初到边关时的情形。那时他还是个连马都骑不稳的京城御医,如今却已能纵马驰骋。
城门大开处,守将带着全城老少涌出相迎。
恭迎将军回关!
欢呼声中,有个总角小儿钻到前排,好奇地拽温亭羽的衣袖:你是神仙派来治病的大夫吗?
温亭羽蹲身与他平视:我是跟着你们将军来的。说着从药囊里摸出块冰糖,张嘴,啊——
秦战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铁甲下的心脏柔软得发疼。忽然肩头一沉,是周岩凑过来挤眉弄眼:将军,您和温大人的府邸按您画的图纸建的,中间那道月亮门,保准......
多嘴。秦战踹他一脚,嘴角却扬了起来。
夕阳西沉时,温亭羽终于站在了新宅门前。两座三进院落比邻而居,并在一处。
东院门楣悬悬壶济世匾,西院挂着忠勇传家牌,中间一道月亮门爬满忍冬藤,此时虽已枯黄,想来开春必是绿意盎然。
喜欢么?秦战从背后环住他,西厢做了药房,南屋引了温泉水...
温亭羽转身,将额头抵在他肩甲上。远处传来更鼓声,混着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坚实而安稳,像极了秦战的心跳。
当夜,二人坐在新砌的红石灶旁,终于启封那坛雪里春。酒液澄碧,浮着当年投进的梅花瓣。秦战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对青玉杯,杯身雕着交颈鸳鸯。
去年在京城就备下了,一直没机会拿出来。
温亭羽捧杯的手微微发抖。酒过三巡,他忽然起身取来药箱,珍而重之地捧出个锦囊。解开竟是两缕发丝,用红绳缠作同心结。
这是......秦战瞳孔微缩。
温亭羽将黑发那缕系在自己玉佩上,按《本草纲目》记载,爱人青丝可作药引......
余音淹没在拥抱里。窗外,边关的朔风掠过城墙,却吹不散屋内交缠的药香与酒气。更漏声声,月光透过窗纱,将两道剪影投在墙上,渐渐融作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