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得鹿梦鱼
祁方的话语像冰冷的毒蛇钻入耳中,胥荣的神智之弦应声崩断。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而来。
啊——
从他喉咙深处炸裂开来,震得昏暗的大牢梁尘簌簌。
吼声未尽,窗外一声悠长暴厉的龙吟穿透所有人的耳廓。
这非人的声响刺破了胥荣的狂乱,他猛地顿住,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
那双遗传自父王曾盛满骄纵的丹凤眼,此刻褪去了所有温度。
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他缓缓擡手,指节捏得发白,抹去眼角失控的泪痕。
“荣儿啊,我儿……”胥东青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苍老和急迫,“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父王……” 胥荣的声音异常坚定,他微微侧身,将父亲挡在自己并不算宽阔的身后,神色如寒潭,“我不会让他动你!你先走!”
一股凛冽的杀意已如实质般席卷而至,假扮程南的程北,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二人面前。
他一步踏入,那双眼眸此刻爆发出刻骨的怨气。死死钉在牢狱西北角胥东青的身上,目光锐利直刺骨髓。
“走?” 程北(假程南)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讥诮的弧度,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你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他整个人已化作一道黑色闪电,骤然前扑!
腰间寒光乍现,一柄短匕如毒蛇吐信,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直取胥东青的心口。
动作快狠绝,没有丝毫花哨。
“父王小心!”胥荣瞳孔骤缩,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将胥东青向后狠狠一推。
程北(假程南)手中短匕寒光凛冽,目光如毒蛇般缠绕在胥荣脸上。
胥荣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鄙夷,屈膝拿起地上的长刀。
“你爹不过是我爹养的一条狗!你们生来也是给我当奴才的!你爹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年不杀他才是后患无穷!”胥荣手握长刀,“杀就杀了,那是他活该!你还该跪下来磕头,谢我们当初留了你们这条贱命!如今竟敢反咬主子?!”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更为迅疾刚猛的刀光,如同划破夜空的雷霆,后发先至。
它精准无比地斜斜劈在程北(假程南)那柄致命的匕首侧面,巨大的力道不仅荡开致命匕首,更将程北震得手臂发麻,攻势为之一滞。
程北(假程南)道:“你会武功?”
胥荣冷哼道:“你不知道的还多了!”
秦府众人皆惊愕地望去,只见他们扭打一团,混乱不堪。
去而复返的真程南巍然出现在牢门口,他的额发几缕贴在冷峻的眉峰上,更添几分肃杀。
他手中长剑嗡鸣,剑尖斜指地面。
他的目光越过惊魂未定的胥东青,精准地锁定在假扮自己的程北身上。
那双与程北酷似却更为沉静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复仇之火。
胥荣眼中寒光一闪,手指迅速抵唇,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口哨。
一声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骤然响起,十几道鬼魅般的暗影凭空出现,与真程南带来的死士凶狠地缠斗在一起!
程北(假程南) 看清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真程南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今日我们兄弟齐心,定取你命,为父报仇雪恨!”在龙吟未散的大牢内清晰地回荡。
无需任何眼神交流,真假程南同时动手。
程北(假程南)身形一矮,避开他哥剑锋余势,匕首再次化作刁钻的毒蛇。
贴着地面阴狠地扫向胥荣的下盘,逼他后退,意图撕开他保护胥东青的防线。
而真程南则如猛虎出柙,长剑挟着风雷之势,一步踏前,剑光暴涨!
誓要将仇敌斩于剑下的致命一击。
凌厉的剑气直刺胥东青的咽喉!
他的动作大开大阖刚猛无俦,与弟弟阴险毒辣的匕首形成了致命的互补。
瞬间将胥东青父子逼入了绝境!
胥荣被程家双子逼得踉跄后退,身形不稳。他身后的胥东青猛地发力,一把将挡在身前的儿子狠狠推开。
“我儿,快走!”
苍老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胥东青竟猛地转身不闪不避,苍老的身躯直直迎向那索命的刀刃。
胥荣脸色煞白,眼睁睁看着那夺命的剑光刺向父王,手握长刀朝程家双子其一刺杀。
“不……”
冰冷的刃锋刺入胥东青的前胸,死亡的寒意瞬间浸透骨髓。
指间血回归本源的一瞬间,姚渥丹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景象,也感觉到裴赫泫就是那条小白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反正就是知道他……是它。
龙吟声似乎还在天际回荡。
银龙驮着秦卓潇,直冲天际。
牢内众人透过房顶的窟窿,仰头望去。
圣爷裴知浑身无力,整个人瘫躺在冰地之上口吐鲜血,望着上空。
“怎么会如此……他到底是谁?”
承光帝依旧坐在步辇上,在禁军最外层,仰望天际的银龙。
银龙从喉咙溢出震鸣之音:“承光帝,你可知圣爷裴知,实乃裴赫泫生母?!”
被质问的承光帝猛地从龙椅上起身,不敢置信地盯着银龙。
“很好!看来你不知。”银龙的声音如雷,“她还是大成裴氏的上一任圣女!如今……你还觉得那童子血是救命良药吗?”
承光帝怒目圆睁,厉声喊道:“来人,把她给朕找出来!”
龙背上的秦卓潇朗声道:“敢问皇帝陛下,你想让谁去找?李公公?还是孙公公?”
承光帝惊疑地扫视左右,龙袍一甩,手指银龙:“你此言何意?!”
秦卓潇的声音清晰传来:“何意?只因你身边的这两位左膀右臂,也都是她的人!”
李公公和孙公公扑通跪地,齐声高呼:“陛下明鉴!老奴冤枉!切莫听信此贼人妄言啊!”
银龙再次冲天而起。
禁军手中的弓箭再多,也射不到如此高度。它龙尾一摆,便已悬停在承光帝上空。
“你可知,亲王胥东青也是她的座上客?!”龙吟如雷霆炸响,“看来你当真一无所知!你只为茍延残喘,殊不知阳寿已尽!在位时是九五之尊,死后下那十八层地狱,你便是恶债累累的待罪之魂!”银龙怒吼:“天道轮回,你也逃不过。”
龙背上的秦卓潇接口道:“亲王胥东青亦被权势蒙蔽双眼,听信圣爷之言杀了程行野。我秦府上下只求安稳度日,你却信圣爷谗言欲灭我满门!”他声音陡然拔高,大吼道:“圣爷一直在背后推波助澜,只为给她之子裴赫泫登帝铺路!如今看来,你们才是那鹬蚌相争的蠢货,被人牵着鼻子却犹不自知。”
“不可能!”承光帝已然失了方才的沉稳,连九五之尊的仪态也荡然无存,“绝对不可能……”
秦卓潇的声音再度响起:“陛下所中之毒,乃亲王胥东青所赐。给亲王毒药的谋局杀你的,正是圣爷。而圣爷又以饮鸩止渴之药……救你!落入此局者必是环环相扣,步步杀机!只是局之外尚有一人,便是不争不抢,视权利为粪土的裴赫泫。”
银龙怒声咆哮,声震九霄:“世人皆道输赢是与天对赌!然天道昭昭,作恶者终必自食恶果!”
听到这响彻殿外的声音,被冰冷的刃锋刺入胸口的胥东青,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1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他喃喃自语,噗地一声,鲜血猛地从口鼻中喷溅而出。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荣儿……快走……”那双苍老的丹凤眼随即彻底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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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出自 北宋·黄庭坚《杂诗七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