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阴沟腐肉
杨府那棵被白蚁蛀空的大树,其中也有杨子江的份。
他在府中常年遭受欺辱,每当他受辱时,三房的人见他可怜,总会暗中相护。这般往来间情愫渐生,最终有了茍且之事。
三房至今无子,缘由是她曾怀过杨子江的骨肉。
当时三房暗中托人开了堕胎汤药,瞒过众人耳目,悄然将胎儿打掉。
待杨子江得知消息时,胎儿早已不保。她也因此落下病根,此生再难有嗣。
这偷来的情分终究化成云烟,自此二人渐行渐远。
此事杨庭是否知晓此事已无从得知。然而杨子武却探得了风声,竟以三房已被他下了剧毒相要挟,迫使杨子江去下毒害人。
杨子江这才误信杨子武,致使裴赫泫在阴差阳错间丧命。
依约救出三房后,他不仅赠予银钱还其自由身,更暗中遣人护送她远离这是非之地。
蒙受愚弄之辱,杨子江岂能忍气吞声?当确认三房车驾已过京都南下,他当即掀开筹谋已久的计划。
朱笔勾名处,赫然圈定了长子杨子威。
“杀你岂不便宜?!”阴鸷的声音裹着狂笑,“我要你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哥哥死,这般嗜血的滋味才够好闻!”
如今坐镇都门都督之位的是祁方,对裴赫泫一案他始终虚与委蛇。
这桩碧血砂下毒的内情,再没有人比祁方更清楚。是他亲自为杨子武策划了那出借刀杀人的戏码。
官场上讲究个拔出萝卜带出泥,知道此案情来龙去脉的除了郡王当属祁方,深谙其中门道的他巴不得早早结案封卷。
烛火摇曳下,祁方摩挲着手中的官印,最后死的人是谁,在他的眼中都无关紧要。
于他而言,不论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此刻都不过是要扫进阴沟的腐肉。
谁知刀锋过处,溅起的血花反倒迷了众人的眼。
郡王胥荣图谋裴赫泫京都的四十七间铺子,可铺子早换了东家。
杨子武虽借他人之手除去裴赫泫,却赔上了兄长杨子威的项上人头。
更讽刺的是杨子江,为报仇设计反杀。可归根结底裴赫泫的死与他脱不了关系,如今他却依旧在都门直隶司右长史关羿伦麾下当差。
纵是午夜梦回时难免冷汗透衣,白日里仍能面不改色地披着那身绛红衙袍。
这盘以人命为筹码的赌局里,终究没有赢家。
朔风如刀,都门直隶司的铜钉大门森然矗立,两列衙役呼着白气持刀肃立。
青骢马车伴着积雪缓缓停下,车辕在距官员下马碑数丈处戛然而止,这是杨子辛本月第七次来衙。
自北荒求和女子风波平息落定后,那道销声数月的身影再度频繁现身。
偏生每次刚接近石阶,总被廊下转出的衙役截住拦在衙门外。
案牍重地,闲杂退避。
“三哥!”
突兀的喊声震得他耳膜微颤,杨子江抚着腰间鎏金错银的刑令纹佩,不必回头便知来者何人。
都门前青石板站着两道纠缠的影子,一道疾追不舍,一道步履如刀。
“我说过……”杨子江猛地停住脚步,“别再来衙门寻我。”
“其实……”身后传来带着喘息的回答。杨子辛抱着鎏金汤婆子往前追了两步,呵出的白雾在寒空中凝成霜花。
“我本就不是来寻你的。”她将汤婆子往怀里又揣紧些,耳尖泛起薄红,“其实我每次前来都是为了见白大人,我……我心悦他。我想与他成亲,你能不能……帮帮我?!”
“你说什么?”杨子江霍然转身,脚上的皂靴在雪地里扫出半弧,“你喜欢白沧兰?!”
杨子江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他没想杨子辛竟会喜欢上白沧兰。
白沧兰是何等身份,即便如今父亲被革职,也绝非他们这等罪臣之后能高攀的。
更何况自家妹妹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绝非与白沧兰的良配。
“你可知他是怎样的人?”杨子江攥紧腰间刑令纹佩,声音里压着火星,“他那样的身份地位,岂是你……别自取其辱,赶紧回去。”
汤婆子在怀,杨子辛将绣着并蒂莲的帕子绞得发皱,仰起的下颌划出倔强的弧度。
“我不管!从冬围那时我便只认定他了。”
杨子江正要拉她离开,青石板上皂靴踏出闷响。忽见妹妹眼底泛起水光,挣脱他的束缚转身而去。
府衙的朱红大门缓缓开启,一道颀长身影自门内踱出。
那人身披一袭银丝暗绣祥云纹的绛紫锦袍华贵雍容,通身气度凛然如渊,杨子辛垂眸不敢直视。
是白沧兰。
白沧兰看到杨子辛时微微一怔,待看清来人,他目光陡然冷冽如霜,“怎么是你?”
腰牌和长鞭把柄在腰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有一次就因为这个女人生扑硬抱,害得羿伦和他生气良久,接连数日不让他近身。
杨子辛素手握着并蒂莲的帕子,轻抚鬓边珠花,眉眼微垂却含着浅笑:“白大哥,别来无恙。”
“我和你并不熟络,还请别乱叫什么大哥。”他将大哥二字咬得极重。
想起羿伦泛红的眼角,白沧兰又睨了她一眼。
他凝视杨子江,沉声道:“此处乃衙门,岂是尔等嬉戏喧闹之地。”言罢,皂靴沉稳地踏过青石板,向着北衙飞骑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是。”杨子江广袖带风旋身,回身看见杨子辛耳垂上的明月珰正在轻颤。
“三哥可瞧见了?白大人这般端正君子,我猜他连袍角都不沾脂粉香的。”杨子辛的脸颊边飞红,紧张地将并蒂莲的帕子绞作一团。
杨子辛突然攥住兄长衣袖,指尖几乎要掐进织锦纹样里:“三哥,你帮我问问看,我想嫁他!”
杨子江猛地甩脱袍袖,金线绣的云雷纹在空气中划出厉芒,带得少女踉跄半步。
他瞥见白沧兰拂袖而去的背影,面色愈发阴沉:“京都贵女排着队要进白府,想嫁他的人多了,你当自己镶了金还是嵌了玉?”
最后半句几乎是碾着牙缝迸出来的,广袖随着转身动作猎猎生风。
“此事我绝不会插手,更帮不了你。杨府早已不复存在,若你还想认我这个哥,从今往后就不要再为这种事来衙门找我。”
他大步流星走向衙门,徒留杨子辛怔立当场,身影在雪地上越拉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