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多少肮脏

第161章 多少肮脏

浓云压着郡王府飞檐。

沉香缭绕的书房里,郡王胥荣正用玛瑙石银刀拨弄鎏金狻猊炉,火星溅上绣着蟠龙的袖口。

“禀……禀主子。”跪在青砖上的奴才喉结滚动,冷汗洇湿孔雀蓝箭衣后襟,“北荒暗骑传信,秦卓潇七日前已过猫头岭。”

炉盖当啷合拢的脆响让他瑟缩着改口:“秦、秦大人?!”

铜漏滴答声突然刺耳起来。

“有美人儿跟着的?”胥荣尾指上的翡翠扳指划过炉身浮雕,像是抚摸着情人的脊背,“可还是从京都出发……带着的那位?”

跪着的人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脖颈间青筋如缠绕无形丝线般暴起虬结,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呃呃声。

半晌才从齿缝里迸出声音:“派去的刺客全……断了联系。”

黄花梨案几上的鎏金熏炉被猛地扫落,在青石地砖上砸出沉闷回响,泼洒的香灰腾起烟雾。

卓潇……带着她回京都?

卓潇带她回京都?!

他们日日夜夜相随整整几个月,只怕早已有了肌肤之亲,如今竟让他将女人毫发无损地带回京都。

郡王胥荣锦靴碾过满地香灰,俯身时手中银刀寒光一闪,径直穿透跪地奴才的手背钉入砖缝。

“猫头岭的土匪都是死人么?”

奴才喉间挤出破碎字句:“说…说从未见过我们的人,他们大当家的月前便离了寨子……”话未说完,喉骨碎裂声骤然截断惨叫。

郡王胥荣五指如铁钳扣住对方咽喉,在青砖地面投下扭曲影子。

“连个女人都杀不了的废物,我留你有何用。”

银刀寒光劈开腥风,血瀑霎时泼溅梁柱。

恰逢今冬首场暴雪裹着罡风撞进回廊,檐下侍卫垂首屏息,只见玄青织金蟒纹袍角掠过眼前。

郡王锦靴碾过之处,浓稠血珠正顺着鎏银刀镡蜿蜒坠落。

滴答滴答——

“下雪了!”

侍卫将头埋得更低,那裹着冰碴的呢喃却直往耳蜗里钻。

“下雪了,下雪了……”

染血的锦靴突然停在面前,刀尖挑起侍卫下颌。

胥荣沾着雪粒的睫羽下,瞳孔泛着兽类般的幽光:“你说这场雪,能盖住多少……”他突然松开捏着的刀柄得手,银刀落地,“多少肮脏?!”

他转身信步踏出王府,玄青织金蟒纹大袍在风雪中翻涌如墨。

八宝华盖马车在十丈外蜿蜒尾随,车辕碾雪声细碎如裂帛。

卓潇已出了猫头岭地界。

屈指算来十一月将至,那是他的生辰。今年备下的冰蚕丝剑穗,终究是无法送出了。

自结拜为兄弟起,年年冬雪纷飞时,总有一壶温好的美酒与对方相伴庆生。而今掌心残留的余温,早被刀刃剐过喉骨时溅落的黏腻血浆浸透。

雪絮成团坠下。

天地间最后几道人影,渐渐湮没在茫茫雪幕之中。

长街积雪渐深,郡王胥荣忽而驻足仰面,任凭雪片在眉睫凝成冰晶。

五十里外的三翕院中,裴赫泫正倚着汉白玉温泉壁望天。

鹅毛大雪坠入温泉的刹那,在他锁骨处瞬间蒸腾成水珠。

雪絮飘入氤氲泉雾中,他掌心轻抚小腹低笑:“今日倒是乖觉,你说……该不会是个姑娘吧?”

蜷在壳里酣眠的小白蛇尾巴尖动了动,暗想:你们昼夜痴缠不休,任是神仙也受不住这般折腾,总得让人喘口气歇歇吧?

秦卓潇骨节分明的手掌摩挲着酒盏,指尖在杯沿敲出慵懒的节拍。

忽而搁下酒盏又擡腕,两指拈起蜜渍的荆桃,月华般的银发从指缝流泻,在氤氲水汽中泛着微光。

裴赫泫盯着那抹刺目的殷红荆桃,喉结微动:“不要。”

只听秦卓潇回了句“嗯”,捏着荆桃的指尖撩开银色湿发,鲜红欲滴的果实堪堪悬在他的颈窝上方。

开口回道:“感觉他很调皮,若是男孩……定是个混世魔王。”

裴赫泫眼尾胭脂被热气洇开,却任那抹冰凉贴上肌肤。

待到秦卓潇欲退时,指尖忽然扯松他腰间蹀躞带:“日沉归府,赶得及尝你煨的鹿筋羹么?”

“赶得及。”秦卓潇就着这个姿势咬住悬在裴赫泫颈窝的荆桃,甘甜汁液染红两人唇齿。

“夫人果然知我心意。那就日晚启程,恰能避过宵禁耳目。”秦卓潇染着果渍的拇指抚过对方唇角,“若是累了,我们就在国公府住下。”

两人的身影在水中交叠缠绵。

缠金丝锦靴碾碎满地雪花,不知不觉间,郡王胥荣已踏雪行至秦国公府门前。

朱漆兽头大门前,一对大石狮子已经被雪覆盖,檐下琉璃灯在风雪中轻轻摇晃。

朱管家正指挥小厮们扫雪,瞥见石阶下那袭身影,忙不叠扔了笤帚碎步趋前:“给郡王请安!这大雪天的……”

朱管家话音一滞,目光掠过对方肩头积着的寸许厚雪。又望向巷口那架八宝华盖马车,喉结动了动终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郡王胥荣擡手掸落长袍上的雪粒子,玉扳指磕在领口铮然作响:“走过朱坊巷拐角,忽然想过来看看国公爷,可在府?”

朱管家躬身答得圆融:“郡王不在朝一时记不得休沐日,今儿是十月初六。”北朔风夹着雪花在风中凌乱,他顺势朝宫城方向一望,“这个时辰,国公爷的马车也该转过御街了,要不……”

按着本朝规制,文武百官逢初十、二十、及月末,十日一休制。

风卷着琼瑶碎屑扑簌簌往人领口里钻,朱管家拢着灰鼠皮手笼。

“是本王唐突。”胥荣截住话头径自转身。

就瞧见青衣小厮正执麈尾将锦杌上的新雪拂了又拂,侍从已自车辕捧下个螺钿鎏金扁匣。

玄色织金蟒纹氅衣勾勒出郡王挺拔身姿,犀角錾金蹀躞带悬着的十八颗红宝随步履流转着星芒。

锦靴踏雪声渐近,胥荣手里拈着个螺钿长匣,顿了片刻才开口:“待卓潇归来之日,替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匣盖启处透出缕缕沉水香。

“奴才斗胆……”朱管家捧着螺钿匣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掠过郡王的玄青织金蟒纹袍角,“郡王何不亲自……”

“我料想他自北荒而归,必是先回府中。”他凝视着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将后半句揉碎在风雪里,“就道……是他的生辰贺礼。”

郡王转身离开时,蹀躞带上的金铃轻响。

朱管家双手接过盒子,颔首道:“郡王放心,少爷归来我必当第一时间转赠。”

朱漆大门上的鎏金狴犴辅首突然铮鸣,雪粒子扑簌簌砸在门环上。

朱管家瞥见巷口那驾八宝华盖马车已然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