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以文会友遇故人
琅琊山脚的石板路上,三三两两的儒衫身影往来穿梭。
魏墨凌刚走到刻着“琅琊胜境”的牌坊下,就被两个手持书卷的青衫书生拦住了去路。
“这位兄台看着面生得很啊。”
左边那书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他月白儒服上扫了一圈,问道:“不知阁下,师从哪座学府?”
魏墨凌握着折扇的手指微顿,他前世虽然在琅琊书院中学习,但并没有正式加入。
沉吟片刻,才想起青乌镇东头那间只有三间瓦房的小书院,便拱手道:“在下魏墨凌,出自青乌镇的青涯书院。”
“青涯书院?”
右边那书生眉头微蹙,显然从未听过这名号,转头对同伴低语:“未曾听闻啊,莫不是哪个乡野私塾?”
“应当是了。”
先前那书生捋着颔下短须,语气里多了几分轻慢:“看魏兄年纪轻轻,想来是读了几年蒙学,特意来书会开开眼界的吧?”
周围几个路过的文人也闻声围了过来,听到“青涯书院”四字时,大多露出了然的神色。
“原来是青乌镇来的。”
有人轻笑一声:“那地方能有什么正经学问,怕是连《诗经》都凑不齐一套吧?”
“兄台这话就偏颇了。”
另一个戴方巾的文士故作高深地摇着扇子,说道:“乡野之间也有璞玉嘛,只是…想在腊八书会上崭露头角,怕是难了。”
魏墨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依旧挂着淡笑,心里却暗自了然。
这些文人墨客看着斯文,论起门第出身来,比军中论资排辈还要分明。
青涯书院这名号,在他们眼里,怕是与市井说书先生没什么两样。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迟疑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你是...魏墨凌?”
魏墨凌握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顿,转身时正好撞见那撮标志性的山羊胡,灰扑扑的儒衫洗得发白,腰间系着根褪色的布带。
可不正是当年青涯书院那个总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农先生?
“农先生?”
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拱手笑道:“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见您。”
农鹏捋着山羊胡,上下打量他半晌,眉头皱得像团拧在一起的草绳:“你这混小子,怎么也来了?莫不是想混进书会捣乱?”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的文士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难怪看着就不像正经学子,原来是个惯会捣乱的混小子。
魏墨凌干咳两声,想起当年把农先生的戒尺扔进茅坑、在他的《论语》里夹虫子的往事,耳根竟有些发烫:“先生说笑了,学生是来…长长见识的。”
“长见识?”
农鹏显然不信,哼了一声:“当年让你背《三字经》,你倒背成了《打油诗》,让你写策论,你通篇画的都是小人打仗,现在倒想起长见识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感慨:“听说青乌镇遭了兵祸,青涯书院怕是早没了,你能活着出来,也算造化。”
“前些日子被老友推荐来琅琊书院,当个见习先生,混口饭吃罢了。”
魏墨凌望着农鹏鬓角新添的白发,笑容里多了几分暖意:“先生放心,青乌镇守住了。”
他指尖轻叩折扇,将半月前的战事简略带过,王劲老将军带着残兵死撑,叶云峰兄妹率白虎营及时赶到,北蛮先锋主将斡岩被斩了。
农鹏的手指猛地收紧,山羊胡颤了颤。
他虽是文弱书生,却也知晓北蛮铁蹄下的百姓有多苦,当年南迁路上,他亲眼见着邻村的妇人抱着饿死的孩子哭,那哭声比刀割还疼。
“好,好啊…”
他连说两个好字,眼眶竟有些发热,忙转身对着梅林干咳两声:“守住就好,守住就好。”
两人并肩往山上走,石板路上的青苔被往来的鞋履磨得发亮。
农鹏说起在琅琊书院当见习先生的日子,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那些出身名门的先生,见我是寒门出身,连借本书都推三阻四。”
“前几日整理书库,还被个青州来的学子指着鼻子骂‘泥腿子不配碰圣贤书’。”
魏墨凌听着,折扇在掌心转了个圈:“先生不必在意,当年您教我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到了自己这儿,倒忘了?”
农鹏一怔,转头看他时,正撞见少年眼底的清亮,那目光里没有半分嘲讽,只有坦荡的认同。
“你这混小子……”
农鹏摇摇头,语气却软了下来。
他们说话间已到书院门口,这里是外院。
琅琊书院共分三院、外院位于山脚,内院位于山腰,而山顶之上还有一座阁楼,称之为“琅琊阁”。
琅琊阁也是琅琊书院的核心,无数儒士心中的圣地。
外院西侧的石碑林里,正围得水泄不通。
九块丈高的青石碑矗立在院落之中,碑面被风雨磨得光滑,上面的题诗却依旧笔力苍劲,那是数百年来,仅有的九位能让琅琊书院全票通过立碑的才子留下的痕迹。
“你看这块‘风雪碑’,是三十年前林院长年轻时所题。”
一个白面书生正指着最东侧的石碑,声音里满是崇拜:“‘朔风卷雪叩柴门,尚有书生未断魂’,当年北蛮叩关,林院长就是凭着这首诗,募集了三万粮草送往前线!”
周围的文士纷纷颔首,目光落在碑上那力透石背的字迹上,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个青衫书生振臂疾呼的模样。
而在石碑林外围,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木牌,红绳在风中摇曳,牌上刻着的诗词各异。
有“明月松间照”的闲逸,也有“黄沙百战穿金甲”的豪情,只是比起石碑上的大作,终究少了几分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些木牌,都是通过半数先生认可的作品。”
农鹏指着一块刻着《腊八咏梅》的木牌,对魏墨凌解释:“别看只是块木牌,在文人圈子里,能挂在这里,已是极大的荣耀。”
魏墨凌的目光扫过那些木牌,忽然在一块略显陈旧的牌子前停住了脚步。
那上面刻着首五言绝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字迹娟秀,却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愁绪。
“听说,这是去年一位姓苏的女先生题的。”
农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她丈夫是守幽城的士兵,去年冬天战死了,她来书会时,抱着这块木牌哭了整整一夜。”
魏墨凌指尖轻轻拂过木牌上的刻痕,忽然想起青乌镇那些失去丈夫的妇人,眼眶微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