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城南图书馆

第七十二章城南图书馆

江羽在图书馆整理书架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古龙水味道。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过去两周,花子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出现在文学区,假装对某本书感兴趣却总是偷瞄他。

今天那脚步声停在了他身后。

《小王子》的英文版……花子的声音很近,呼吸拂过他后颈,很适合给孩子们读。

江羽转身,发现花子手里拿着的正是他昨天刚修补好的那本。书页间还夹着他随手做的生词笔记。

儿童区在二楼。江羽伸手要拿回书,花子却突然翻开扉页——那里有江羽用铅笔写的给子安三个小字,又被橡皮擦淡了。

花子的拇指摩挲过那处痕迹:我认识个法国朋友,可以弄到原版插画师的限量版。

不用。江羽抽回书,这个就很好。

他转身要走,花子却突然拦住他:下周福利院圣诞晚会,缺个钢琴伴奏。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你不是会弹《梦中的婚礼》?

江羽差点捏皱书页。那是他大学时拿手的曲子,曾经在年会酒后弹过,没想到花子还记得。

我只会教孩子们唱儿歌。他最终这样回答,花子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没关系,花子后退半步,留出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我可以当你的翻谱员。

“不,我不喜欢那样的场合……”

阳光穿过书架,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画出一道明暗交界线。

江羽还是会下意识的避开花子,不知道是出于害怕还是抗拒,他不想离那个人那么近。

江羽抱着书快步走向还书车,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书脊。身后传来花子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优雅的狩猎。

你躲着我?花子的声音突然从侧面传来,不知何时他已经绕到文学区拐角,连福利院的值班表都换了。

江羽手一抖,几本书哗啦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捡,正好看见花子锃亮的皮鞋尖停在眼前。

当初在公司被羞辱的情节历历在目,当时自己看的最多的就是低头看着这双擦得锃亮的皮鞋,还有同事的窃窃私语,还有王鹏的骚扰,这一切都是他最不愿回忆起的,但此刻那发亮的反光,却刺的心疼……

他低头整理书堆,刘海垂下来遮住那双快要流出眼泪的眼睛,只是工作调整。

花子突然也蹲了下来。距离骤然缩短,江羽能闻到他领口淡淡的雪松气息,却让他害怕。

江羽抱着书快步走向仓库,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书脊硌得掌心生疼。仓库门关上的瞬间,他靠在墙上深深吸气,耳边又响起那个夜晚花子冰冷的声音: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

书架后的阴影里,唐子把玩着打火机走出来:花哥,你这,不太成功啊?他瞥了眼紧闭的仓库门。

花子盯着仓库门缝里漏出的光线,声音低沉:他怕我。

唐子嗤笑一声,你当初当着全公司面说人家是靠脸上位的废物,换谁不躲着你走?他突然正色,不过花哥,你真想追回人家,光当个圣诞老人可不够。

仓库里,江羽摸出手机,林天刚发来消息:【江哥!等会儿我来接你!】他正要回复,突然听见门外花子的声音:你不出来。

江羽?门外响起敲门声,花子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沉闷,有批新到的绘本……需要你签收。

江羽猛地攥紧手机。这种若即若离的接近比当年的羞辱更让他心慌——至少羞辱是直白的,而温柔却让人猜不透真假。

放门口,我会取。他尽量让声音平稳。

门外静了几秒,随后是书本轻放在地的声响。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江羽才拉开门。

指尖碰到书页时他才发现自己在发抖。有些冻疮看似愈合了,可每到冬天,骨头里还是会泛起隐痛。

图书馆外,林天跨坐在摩托车上不停看表。天色渐暗,初雪在路灯下像撒落的碎钻。他正要给江羽发消息,余光突然瞥见图书馆侧门晃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红色皮衣,嘴里斜叼着烟,正漫不经心把玩着打火机。

林天的手指瞬间僵住。三年了,唐子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连靠在墙边抖烟灰的姿势都没变。

小天?江羽的声音惊醒了他。林天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车把,指节都泛了白。他仓促地抓起备用头盔塞给江羽:上车。

摩托车咆哮着冲出去时,后视镜里唐子正擡头望来,打火机的火苗在他瞳孔里跳成危险的橙红色。冷风刮得脸颊生疼,林天却把油门拧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甩脱什么。

你手在抖。江羽突然按住他肩膀。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林天还是能感觉到那双手传来的温度。

小天,开慢点!江羽在风声中喊道。

林天这才如梦初醒般松了松油门,车速渐渐平稳下来。等红灯时,江羽发现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你认识那个人?江羽轻声问。

林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林哥,我可以不说吗?”

江羽心头一震,下意识抱紧了林天的腰。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手背上——是泪还是雪水,已经分不清了。

“等你愿意的时候,我会一直陪着你。”

后视镜里,一辆黑色轿车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江羽回头,隐约看见驾驶座上唐子的侧脸,而副驾驶的花子一直看着这边,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别看。林天突然说,声音里带着江羽从未听过的脆弱,求你……别回头看。

机车拐进小巷,甩开了那辆黑车。停在家楼下时,林天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他摘下头盔,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透。

江哥,他勉强扯出个笑容,今晚...能陪我喝一杯吗?

路灯下,江羽看见这个总是阳光灿烂的大男孩眼里,盛满了破碎的光。

火锅店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林天给江羽涮着虾滑,突然说:下周圣诞晚会,我陪你一起去吧。他筷子尖在油碟里画着圈,听说……姓花的也会去?江哥,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姓花的再伤害你。林天将刚涮好的牛肉往江羽碗里夹,好像他才是江羽的大哥哥。

而江羽,看见林天眼角的落寞,也许,真正应该受保护的是——林天他自己。

汤锅里浮起的红油泡啪地炸开。江羽看着对面林天低垂的睫毛,突然意识到他们此刻都成了雪夜里的困兽,一个在躲着灼人的火,一个在逃向未熄的灯。

林天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冰啤酒,连指尖都冻得发红。江羽拦了几次没拦住,最后自己也鬼使神差地跟着喝起来——或许是因为林天说那混蛋是个大混蛋,又或许是因为花子夹在《小王子》里的那张力透纸背的对不起。

“喝那么多!不怕被喝死!”唐子远处看见林天一杯杯灌进肚子里面的林天,想冲上前去夺走那个人的酒杯。

“别动。”花子声音依旧沉稳,“过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该不会——他就是?”

“对,也是他。”唐子声音暗了下来,好像做了一件很后悔却不能补救的错事一样。

“难怪……”

雪下得更大了。江羽半扶半抱地把人弄出店门,林天突然在马路牙子上蹲下不走了。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斑,这个平时总笑嘻嘻护着他的房产中介,此刻蜷成小小一团,羽绒服帽子上的貉子毛沾满了雪粒。

江羽蹲下来,雪花落进他后颈。

走啦。江羽轻轻拍他后背,像哄福利院做噩梦的孩子,回家给你煮醒酒汤。雪地里,两个人的影子歪歪扭扭叠在一起,像被风吹乱的乐谱。

回到出租屋时已经凌晨两点。林天踉跄着踢掉鞋子,突然跪坐在玄关的磨砂玻璃前。月光透过玻璃在他背上投下冰蓝色的格子纹,像座囚笼。

江哥……他抓着江羽的衣角,声音哑得不成调,你说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他却那样伤害我!泪水砸在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江羽愣住了。这个总在挡在他前面的男孩,这个会因为他胃疼凌晨三点跑遍便利店找药的大男孩,此刻蜷缩成小小一团,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之前明明……明明说爱我的……林天把额头抵在江羽肩头,滚烫的泪水渗进毛衣,可是……他却让他们做了那样的事……呜呜呜……我什么都没做错……

江羽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林天颤抖的背上。这个触感让他想起福利院的孩子做噩梦时的安抚,可此刻掌下的战栗却属于一个二十五岁的、心碎的青年。

“林天?”江羽发现林天已经歪着头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轻轻拨开对方额前汗湿的卷发,将他背进卧室——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