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拿捏

第110章拿捏

“阿娘出何事了?”

江晚璃三步并两步小跑出门,拽住小将的胳膊,焦灼询问。

在旁人瞧不见的角度,她正慌张地朝对方频频眨眼,递眼色。

“少帅莫慌,主帅安好。”

小将是个难得通透的,清澈眸光对上江晚璃慌乱的眼神后,只思忖一小会,便自觉忽略一旁忐忑的楚岚,转而笑盈盈的与身前的假姑娘热唠寒暄起来:

“主帅遣属下来此,是给您捎个口信。她原本让我寻贺前辈转达,不成想有幸见了您,那便直说?”

“说罢。”

唯恐身份暴露的江晚璃悄然松了口气,演技收敛,抓人的手也放下了。

“初三那晚,府门处收到好些贵重贺礼,随赠的信中没写名姓,只说是您心上人家中的心意。主帅不愿贸然收下,却也无从退还,这才派下属快马加鞭来寻您,如何决断,请您示下。”

听罢口信,江晚璃稍觑起眸,叹出长长一口气。

适才,她听到寸瑶提这一嘴,心头多半情绪是震惊,惊讶于此人留了后手,不容她回绝。可是此刻,她的心境全然变了。

江晚璃恍然大悟,寸瑶故意“礼分两路”,真正目的并非探听她的意见,而是试探她的身份会否有假!

一方节度使的官位至重,府内外盯着的眼线耳目众多,绝不可能随便收下凭空出现的、不知来路的重礼,那是平白给人参劾的把柄。

是以,正常来讲,楚筠收到礼物,必然会向最可能的知情人——女儿,询问究竟。

若楚筠的人找上江晚璃的门,则变相证明,江晚璃是楚筠之女,寸瑶的试探便有了结果。

还真是一出好算计!

理清原委,江晚璃胸口的憋闷不减反增。

寸瑶这不是添乱吗?楚筠估计愁到头疼了罢!万一楚大将军暴脾气发作,懒得给她兜着,一竿子捅到太后那,她还怎么混呐!

正愁到心塞时,她的袖口突兀被人扯住。

江晚璃茫然侧目,就见林烟湄欺来她身侧,咬牙嘀咕:

“阿姊别收,不要她的,我跟她没关系。”

说罢,小鬼还恶狠狠的,回身瞪了悠哉看热闹的寸瑶两眼。

“听你的。”

江晚璃微俯身,跟林烟湄说仅二人可闻的悄悄话:“不急也别气,我有办法。”

林烟湄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姑娘是为难?”

小将久久等不来回应,忽闪着眼小心提议:“若是您不好回话,不如让云清姑娘回府一趟,代您处置那些物品?都挺贵重的呢。”

突然被戳的楚岚讷讷瞪圆了眼,回看小将的视线满是惘然。

小将朝她俏皮一笑。

“为难倒不至于。”江晚璃转身看向寸瑶:

“喏,送礼的人在那。长辈心意极好,我心领。只是,母亲官责在身,临深履薄,诚然受不起此等重礼。”

她反手把楚岚拉到身前,又与小将解释:

“你说的对,这是我的事,不好让娘费心。这样,云清回家去,帮我清点礼单后再把将其入库。礼单照价抵银,钱还给寸姨就是。至于钱款…跟娘说算我账上,日后拿成家的彩金还。”

一通安置脱口,她笑眯眯回望静立屋前不出的寸瑶:

“寸姨,如此安排,您不会怪晚辈罢?”

“是我草率了,麻烦楚姑娘费心思量,这法子甚好,日后的彩金必不会让你失望。”

寸瑶虽对江晚璃公事公办的态度略感无奈,到底仍坦然接受了,顺着江晚璃铺的台阶缓步而下,踱至门口道:

“左右湄儿都要与你相守的,账目何苦分的太清楚?此事责任在我,我心急忽略了令慈身居高位的难处,委实不该,烦请你们转陈我对楚帅的歉意。”

“自然。”江晚璃也学她,从善如流般稍稍颔首,随即催促楚岚:

“云清,快些随人回去,把事料理妥当,莫让母亲等急了上火。回家后替我带声好,莫吝啬甜言蜜语,免得她唠叨我。”

“您…就这样让我走了?”

楚岚现在是满脑子糨糊,江晚璃轰她回家作甚?

“不然呢?等我给你发盘缠么?我银子很少。”江晚璃冷下脸,幽幽睨她:“牵马去吧。”

“…噢。”

摸不着头脑的楚岚稀里糊涂牵着马,晃晃悠悠跟小将走了。她对此处倒是没啥留恋,谁让乐华不在呢?唯一想不通的,只有江晚璃放她回家的动机。

按理说,乐华这侍卫头儿不在,她就是统领大家最好用的那个兵啊,江晚璃不缺人手吗?

她实在不解,走一步三回头,总想从江晚璃的神色里求个答案。

哪知——

江晚璃连目送都免了,只管回身赶大伙进门:“化雪寒凉,大家回屋喝茶暖暖身罢。”

“阿姊…”

林烟湄还在斟酌江晚璃那个自损八百的破办法,她不想承寸瑶的情,不想江晚璃和那些来路不明的富贵牵扯上危险的关系,更不愿跟寸瑶共处一室,便留在门前没动:

“我和你聊聊?”

“进屋聊,仔细受寒。”江晚璃耐着性子把她往院中拽:“听话?”

“赃物不值得你背负债务,这不是小钱,我歉疚受不了!”

执拗的林烟湄犯起倔强,蛮力甩开江晚璃的手,大剌剌挑明了心事:“你家那边如何处置,我无权干涉。但这边,既然她在…”

林烟湄擡手一指寸瑶:“那就直白问清楚,她送的礼值多少钱,这些钱我来还!一分一厘,哪怕做苦工还一辈子,我也不欠她半分!”

“呵,好硬的口气,又想跟我们划清界限吗?这钱是你娘首肯,我才舍得给的,你娘的心意你也要驳?”

寸瑶不屑哂笑着,缓步逼近她,故意贴着她的耳畔轻声问:

“那晚,你给雁柔什么承诺了,你是如何从那间房走出来的,可还要我提醒你?如果执意划清界限,代价你受得了?”

话音落,江晚璃清晰瞧见,方才激愤难平的林烟湄,身子突然瑟索不止,转瞬蔫巴下来,半晌无言。

她不禁揣度,林烟湄的情绪转变突兀,八成是在怕。

怕什么呢?

林烟湄承诺林雁柔的,除了“谋反”,还有旁的?

反观寸瑶,仍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面上涔着三分淡笑。

林烟湄的反应,她好似很受用,连带着再开口的话音都柔和好些:

“我送的礼,你尽管查,绝对不脏。给自家孩子的,哪能不尽心呢?收下?以后若飞黄腾达了非要还,我想,雁柔也乐得接受你的孝敬。”

“咯吱…咯嘣…”

林烟湄悄然咬紧牙关,胸腔猛烈起伏着,嘴上却半字未吐。

“乖孩子,我当你默许了。”寸瑶满意地拍拍她的肩头:“不过,既然你没急着提亲,我备的礼也过于粗糙,这另一半礼就先算了,免得楚姑娘为难,你意下如何?”

“随你!”

林烟湄气鼓鼓丢下俩字,拂袖直奔正堂,一溜烟没了影子。

“这孩子,愈发任性。”

寸瑶无所谓地笑笑,视线回拢,迎上江晚璃匪夷所思的眸子:

“楚姑娘怎这副表情,是有话要问?”

江晚璃蹙起眉,薄唇抿了又抿,终是否认道:

“没有。时辰不早,我家中没来得及备午饭,就不留你了。”

赤裸裸的逐客令。

“哈…楚姑娘是这等直率脾性吗?”

寸瑶倏尔失笑,兀自打量着那些箱笼:“看来,我选的礼太俗,没入你的眼。既如此,我把它们换成银钱,给湄儿赴京赶考出些力罢。”

江晚璃沉默着,没贸然表态。

她不清楚寸瑶巨额资产的来路,心慌是难免的。但很显然,方才林烟湄绝对被拿捏住了,林烟湄都没直言回绝的事,她还是不插嘴好些。

“至于午饭…”寸瑶全无要走的意思,居然转身往正房去了:

“稍后诸位移步六福斋如何?我请客,那里可是燕京的百年老字号,口味不差的。”

江晚璃怔忡当场,忙追上去问:“你不走么?积雪甚深,赶路晚了不安全。”

“走?”寸瑶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顿住脚一板一眼道:

“我来此前,已找好了客栈。在此留宿几日,初十我陪同湄儿一起入京。应考事大,我在侧她娘才放心,平时还能给湄儿答疑解惑不是?”

“…”

闻听此言,江晚璃差点被自己的一口唾沫噎死。

她作了什么孽,老天要招来这么个活宝阻隔在她和林烟湄中间,碍她的眼呐!

“怎么,楚姑娘不乐意?”

寸瑶肃然审视着江晚璃满面抗拒的模样:“如果你不习惯,不妨回家陪陪你母亲?赶路陪考很辛苦,不必为难自己。等湄儿中榜,你再一同来贺?”

“?”

江晚璃破天荒的,把一双狭长凤眸瞪成了铜铃!

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还想赶走她?

分不清大小王么?

休想!做梦!没门!

回过味儿来,江晚璃本着绝不让人得逞的心态,迈大步匆匆冲去寸瑶前面,先人一步迈过门槛,朗声问:

“湄儿,晌午想吃什么?阿姊给你做好不好?”

“…不饿…”

屋内靠墙的角落里,隐隐传来声鼻音浓重的回绝。

声音微弱,似染过哭腔。

江晚璃争强好胜的心思顿时消散:“湄儿!”

她跟寸瑶在外耽搁那会儿,林烟湄冲进来是为了偷偷抹眼泪?

“我不吃了,想睡会。”

江晚璃匆忙追进里屋时,林烟湄已从衣柜里闪身而出,无精打采移进了床榻。她只捕捉到一个失落的背影,连正脸都没瞧见。

强烈的担忧席卷了江晚璃,她坐去床侧,手悬停于帷幔,轻声问:“我能进来么?有心事?”

林烟湄闷闷道:“别了,让我静静。”

“不能说么?”江晚璃不肯罢休。

“嗯。”

江晚璃:“那…抱抱?我不问,只是抱抱。”

床内,林烟湄哼出反对的腔调,一双手却无比实诚地,拽住江晚璃的寝衣团成一团,搁鼻子下猛吸。

江晚璃身上熟悉的清雅香气,能让她心安。

闻久了,便能勾起她脑中无尽美好的回忆,诸如平生第一次下馆子、第一次看烟花、第一次拥有别人温软的怀抱…

这些她从始至终不肯忘却分毫的片段,能短暂占据她的脑海,挤走那昏黑房间内,林雁柔抢走她的匕首抵住婆婆脖子,以死相逼的恐怖场面…

满桶黑不透光的火油、火折子点燃瞬间迸发的刺目火舌、沾惹黏稠血渍的寒刃泠光、泪眼通红却笑得癫狂的疯娘…一幕幕可怖过往走马灯般在她脑中循环上演。

林烟湄觉得自己就像屋檐下悬挂整夜的冰锥,外头呼啸的风过于邪恶凛冽时,她再不甘、再努力挣扎求存,终究难以稳住阵脚,就要碎掉了…

可她多么渴望,与旁的水呀雪的一样,有机会沐浴春光,怀揣着映衬七彩霓虹的期待呢?

非要她碎做残渣,分成数片塞进身边人手中,去成全别人的念想吗?

她已然背负着诸多看不穿的秘密,很努力地在两方亲人的逼迫中斡旋求稳了;她已将自己置身欺瞒朝廷的险境,割裂灵魂与道德,尝试去摸索够不着边的公道了…这还不够吗?

她就不配如普通人般,哪怕浑浑噩噩度日,也拥有几度亲人团圆、爱人相依的幸福吗?

她没有奢求很久的。

哪怕几个月、几年,麻木地骗骗自己无望的心,她是有家有伴侣的,曾快乐圆满过,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