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蹊跷

第94章蹊跷

是夜,林烟湄没扛住江晚璃舌灿莲花般的引诱,半怀好奇半心惧的,陪人在巷口候了大半宿。

直至“咯咯咯—”的鸡鸣声起,窄巷中弥漫的雾气渐消,周遭仍是一派祥和。

莫说什么鲜红嫁衣,她们连个飘渺鬼影都没见到。

起初杏眼瞪若铜铃、神情紧绷到刘海儿竖起的小鬼,早已垂着脑袋打起瞌睡。

墙头后埋伏的大伙更是哈欠连连,巴不得即刻扑向床褥。

江晚璃深觉败兴,无奈只得拂袖一挥,收了队。

大不了,明日再战!

七月还长着呢。

如是,昼夜颠倒的日程延续整整三夜,悉数扑了空。她们夜披红衣招摇诱鬼的反常行径,甚至招来了府衙巡夜官兵的注意,却没能引来一只鬼怪。

最终,碍于大家精力不济,熬不住白日睡夜里醒的作息,此番冒险被迫以失败告终。

顶着黑眼圈的江晚璃接连受挫,嘴边不时吐露几声苦闷的幽叹,暗诽此“鬼”脑子灵光,愣是不往她的圈套里闯。

不过,她兴师动众折腾一番,也并非全无收获——

这不,月上重楼,夤夜又至。林烟湄正在榻前抖搂被子,急于入梦呢,瞧着昔日的忧惧早已烟消云散。

江晚璃忍不住凑弄她:“不怕鬼来捉你?”

“爱来不来,谁都休想扰我睡大觉,阎王也不成!”缺觉的林烟湄气哼哼道。

闻言,江晚璃无声挑眉,唇角斜扬,勾起一抹会心浅笑:

“可要一起沐浴后再睡?多日未曾抱过了。”

“我好累,改日…”

“咚咚!有人在吗!”

林烟湄纠结的话还没说全,突兀的砸门声意外响起。

江晚璃警觉起身,觑着凤眸与林烟湄小声问:“这嗓音,是否耳熟?”

“像是那衙役姐姐。”林烟湄道。

敲门声又紧又急,留宿厢房的乌瑞被吵醒,便走来院中。赶巧,江晚璃方推开正房门,随口吩咐:“打开瞧瞧。”

少顷,俩不算陌生的面孔入了院。

不过,她们的表情略显凝重。

江晚璃心下奇怪,紧走两步迎上前,主动询问其登门的因由。

那立于衙役姑娘跟前的着青色官袍的女子抱拳一礼:

“打搅了。我是本府法曹参军,奉命公干。听下属说,几位近来曾在巷口设下埋伏捉鬼,可当真?”

江晚璃迷惘点头:“确有此事。”

“出事了。府衙方才接案,城西昨夜有女孩失踪。据传,失踪者街坊曾于子夜听到风铃声,往年但凡红衣鬼劫人,每次必起风铃。我来此,是想问几位,昨夜可瞧见何异样?”

参军肃然倾诉着始末,眼底满是期待与探寻。

江晚璃听罢,免不得心生讶异:“未曾,所谓风铃声,也从没听见过。我们主动暴露于夜色,鬼反倒躲着,去害旁人?那失踪者是深夜出门的么?”

“非也。”

参军怅然叹了口气:“是家里大人吵架,她躲去院门哭。长辈情绪差,没顾及她,直到今晚不见人回家睡觉,这才慌了,想起报官。既无线索,我告辞了。你们的行为太危险,莫再做。”

这人风风火火,说走就要走。

江晚璃眸光一转,忙问:

“且慢,我有一计或能帮衬,参军可愿入内详谈?”

“你有主意?”

参军半信半疑顿住脚,回眸与江晚璃对视须臾,见人一幅沉着自若、成竹在胸的模样,便动了赌一把的心思,转回身跟入了正房。

窗边倒影处,几颗脑袋扎于一处,小声合计半个时辰方休。

不多时,屋中人连同跨院的侍从鱼贯而出,迎着夜色离了家。

房中灯火仍亮着。

江晚璃走时特意往里屋瞅了好几回,频频叮嘱留守的贺敏,务必呆在屋内寸步不离。

只因,林烟湄那睡猫听闻城内真出了事,好不容易壮大的胆色又缩了水。江晚璃本劝她和大家一起出门捉“鬼”,可她又懒洋洋惦记着睡觉不想动。

无奈,江晚璃只得撇下人,让小鬼独自入梦了。

“梆梆—”

三更声起,子夜清寂。

夷陵城西北角,一家方打烊的舞馆门前,忽而传出阵阵凄迷的哭声。

紧接着,几个包袱卷嗖嗖嗖从门口甩飞出来,院内激愤的谩骂声一浪高过一浪:

“偷懒耍滑,舞跳成这样,坏了老娘的生意,骂你几句怎么了?还有脸哭!再哭就给老娘滚!也不瞅瞅自个多大年岁了,看哪家舞馆还要你!”

骂声断断续续地,足有半刻之久。或是老板骂累了嗓子,不得不安生了下来。

可怄气跑出门的舞姬却说什么也止不住委屈的哭泣,抱着被扔出来的包袱靠坐于门墩前,泪珠吧嗒吧嗒往地上砸,走也不是,进门也不是。

良久,“砰!”的一声响,打破长夜攸宁。

舞馆大门被人重重拍合,门缝中仅存的一线烛光消失不见,凝重的夜色将清瘦的舞姬吞噬。

见状,被隔绝在外的舞姬怔忡一刹,眼尾泪花突然连成大片大片的涟漪…

近乎绝望的人无助地哽咽着,不知过了多久,泪水哭尽,沉重的眼睑再也无力支撑朦胧肿胀的双眸,她倚着石墩,身子一歪睡了过去。

“叮铃铃、叮铃、叮铃铃铃…”

梦中,一阵悦耳的风铃声愈发清晰地叩击着她的耳膜,节奏规整,其动听程度,丝毫不亚于舞曲的旋律。

或是习惯使然,条件反射般,舞姬骤然自梦中转醒,不受控地起身,双脚跟随风铃的节拍踏动腾挪。

罗裙纷飞,步步如莲。

她沉溺美妙的音符间,嘴角悄然弯起笑靥,哭红的瞳仁顾盼流转,隐约瞄见断头巷的墙壁处,站着位头戴茜纱的红衣女。晚风拂过那人繁复的衣襟上金灿灿的配饰,又添簌簌清响。

舞姬略迷惘地盯着那边的模糊身影观瞧,可惜,她看不真切。

不知是哭狠的缘故,还是晚宴时饮下太多陪酒,醉花了她的视线。纠结须臾,伤怀的舞姬朝那边勾手,红唇开合,飘散轻微的酒气:

“你可愿来看我跳舞?我年轻时,也曾名动州府,如今,双十年华后不过五载,竟连这小小夷陵城,都寻不到我的容身处了…”

“叮铃铃…”

话音落,风铃声由远及近,一袭红衣好似听懂了她愁楚的邀约,缓缓变得清晰。

离得近了,风铃之外,舞姬敏锐的耳朵还依稀捕捉到了细微的“哒哒”声。

似是精妙的机关咬合声响。

正如此揣度着,艳红的裙摆已漫上门口台阶。

“你…你的脚呢?”

舞姬低垂的眉目突兀发颤,婀娜身姿晃了晃。

继而,“咚”的一声闷响,她竟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上!”

倏尔,静谧的墙头猝然冒出三五个脑袋,明晃晃的寒芒出鞘,伴随着一道带着浓烈恨意与疾风的箭矢,眨眼间尽数朝门口扑来。

“唰—”

长剑挥出浑圆剑气,破空横扫。

江晚璃见状,慌道:“慢!…唉。”

随着轻薄的衣袍碎裂落地,那所谓“红衣鬼”散了架,叮叮当当的,滚落些连结的木块、丝线。

“怎会是傀儡?”

如临大敌的参军瞳仁一紧,满面惶惑。

“吱呀”一声,舞馆门扉敞开,姗姗来迟的江晚璃似是早有预料,失落地摇摇头,俯身去探倒地舞姬的鼻息:“先救人罢。”

“气息好弱。”

参军随即俯身,也伸了手探,指尖触及舞姬的脸颊,摸到些白腻的粉末。她凭着经验,借烛火观瞧一番,又放于鼻尖轻嗅:

“这,好似是迷药?莫非,城里闹了多年的红衣鬼,一直是歹人作祟的伎俩?”

“不然呢?怎得,参军以为,鬼怪也讲人间规矩,对你这官,避之不及么?”

江晚璃起身环顾四遭:“把你埋伏各处的人叫回来,问问出事这半刻,她们在哪些路段见到过人影。眼下早已宵禁,这些人统统抓起来,定能问出东西。”

此言过耳,参军顿觉耳朵有点烫得慌。

她不由得仰起脸,错愕地审视着江晚璃。

这外乡女子,怎么遇事如此冷静,又丝毫不惧官威,还这么云淡风轻地指使起她来了?

但她别扭归别扭,心里却不得不服,江晚璃言之有理。

“再耽搁,操纵傀儡的也好,四处盯梢物色人选的也好,只怕都逃了。”

江晚璃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往路边迈了两步,毫不客气道:

“我与此事无关,还请参军派几个人,护送我回家。”

“姑娘思维敏捷,可否随我回府衙,理一理方才的情形?若是人作乱,城中丢这么多女娃,便是官府失职。我掌管法曹,心里实在歉疚,请你帮帮我?”参军恳切地请求道。

“我一介平民,无武艺傍身,无官位护己,家中还有胆怯幼妹需安抚照料,恕难相帮。抓人非我所长,参军勤勉细谨些即可。对了,天亮后,记得将我借你的人放还。”

江晚璃漠然回绝,兀自揪了个看着机灵的小衙役:“你送我。”

虚浮的脚步踏上月色,走半刻,歇半刻。待正房摇曳的烛火映入江晚璃的眼帘,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

“阿姊!如何?”

江晚璃的手小心翼翼贴上门扉的刹那,门缝间突现衣衫齐整的林烟湄担忧的脸庞。

她诧异愣了愣:“这是吵醒你了?”

“我就没睡。”

林烟湄皱着眉头闷哼一声:“后悔好久了,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就怕你有危险。”

“好了…”江晚璃擡起手,轻拍两下林烟湄的头顶:“这不是没事?你梳洗整齐,是要去寻我?”

林烟湄视线闪躲,瘪着小嘴不接话。

“这有何好害羞的?”

江晚璃粲然失笑,将人揽进怀里抱住:“知道湄儿关心我了。我正好有个好消息说与你。”

“嗯?抓到鬼了?”

林烟湄一歪脑袋,摆出好奇的痴样儿。

“只是外披嫁衣的傀儡。”

江晚璃眯了眯眸子:“你猜怎么着?我亲眼目睹那嫁衣的模样了,衣衫形制竟与我们在客栈遭贼那次,套我身上的嫁衣极其相似。湄儿,我怀疑此事蹊跷,不该是巧合。”

闻言,林烟湄猝然收回了眼巴巴打量江晚璃的视线,眼帘低垂,额间遍生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