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与她同居?
戌正两刻,一行人慢悠悠晃到了紧闭的观门前。
“你们这是?”
守门女冠看着她们靠近,纳闷询问。
江晚璃紧走两步,与人商量:“能否开门容我等离去?”
“现在走?夜里下山很危险啊。”
女冠面露难色:“不是我不给您开,眼下早过了落锁的时辰,若开门,得请示观主才行。而且听你们口音不似本地人,此山陡峭多虫兽,当地百姓赶夜路下去时,还有出事的呢。”
“我们…上山。”江晚璃好不尴尬道。
是了,她终究没撑住,败在了林烟湄会说话且期待满点的水汪汪大眼睛里,不得已妥协。
还强行说服不情不愿的随从们,陪着她们连夜爬山去看日出。
江晚璃扪心自问,这绝对是她心里最没底气的一次吩咐,完全是仗着身份威权逼迫大伙的。
“上山?!”
守门的二人闻言,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问一句,纳罕到噗嗤笑出了声:
“怎么可能?林间早该起雾了,你们路都看不见吧?”
这是哪儿来的门外汉呀,真好笑。
“反正不着急,一点点爬也不行吗?”
在旁装乖许久的林烟湄淡淡嘀咕着:“劳二位问问观主吧。”
话音落,俩女冠甚是无奈的对视一眼,嘴角下压。
殊不知,江晚璃撇嘴的速度,远远早于她们。林烟湄开口时,听罢守门人口风的江晚璃,都已想好劝小鬼回去睡的说辞了,怎料,她张嘴慢了半拍,硬生生没捞到转圜的机会。
而林烟湄这句话出口后,她听懂了,小鬼是铁了心要爬山,再难也要躲开这道观。
江晚璃心里涌起些狐疑。
小鬼并非依从感性就做决定的人。她隐隐揣度,林烟湄执意如此,或有其它没告诉她的因由。爬山不易,小鬼不怎么爱运动受累,今夜的反常行径,是为发泄?
发泄什么呢?沉闷久了的心绪么?
若真如此,她即便能拦阻林烟湄爬山的意向,也该寻个替代之法,可千万别让人憋出内伤来。
“咔嚓!”
就在她踌躇的刹那,天边突现一道亮闪,惊雷声毫无预兆地砸向山间:“轰隆隆!”
“啊…”
个别困倦走神的侍从被吓得低呼。
小女冠仰头望着那道来得凑巧的闪电,不由得扬起眉梢,暗道天意助她:
“变天啦?估摸着要下雨。那我就不去通报观主了,几位回吧。”
“是呀,湄儿,天色不好,咱回吧。喜欢日出,可以改日,冒险不妥。”江晚璃赶紧接话。
最不愿登山、也最没体力登顶的,其实是她。
但凡有得选,她何苦拖着疲累的身子玩命呢?
说话间,高天浓云碰撞,云团里劈里啪啦的。
大伙瞧着阵阵闪电,也随声附和:“夏天晚上最容易下大雨了,电闪雷鸣的,还是躲屋里好。”
“山上树多,很危险啊。”
“回去睡吧。”
…
大家七嘴八舌的退堂鼓过耳,林烟湄的小脸渐渐垮掉了。她沉默良久,嘴角才稍显颤动,瞧着像是要松口的。
江晚璃提一口气含在胸腔,等她下文时紧张到攥拳。
“小友们怎聚在此处?”
可巧,林烟湄几欲开口的节骨眼上,观主带着人,提着灯笼匆匆赶了来,脸色瞧着很是焦灼。
众人齐齐回望,林烟湄也回眸扫了眼,鼻间轻微地哼出一口气。
江晚璃折返几步,想跟人解释下原委。
“怎么,我们去哪还受您约束吗?”
却不料,身后的林烟湄贼硬气的先怼出一嗓子。这话口吻很冲,江晚璃听见时,脚下步伐都顿住了。
林烟湄几时攻击力这么强了?
适才人家送药过来时,江晚璃提出结算药费,可人家拿义诊之由搪塞,分文不取。如今,她们没能给钱,便是承了人情,应该客气些,话里带刺怪不合适的。
“这是什么话?”
怜虹的眼神曾短暂失焦,显然是被噎到了。
或是碍于体面,她反应很快,讪笑着指了指天色:“雷雨将至,贫道既留诸位在此,理应尽责,护好诸位安全。山中不比它处,谨慎些好。”
“意思是我们走不出去了呗。”
林烟湄半垂着头,悄然翻了个白眼。
“湄儿!观主也是为我们着想。”
江晚璃实在听不下去,低声拦了句。
此刻,她笃定,林烟湄受过刺激,而且这刺激必然和观主有牵扯。既如此,大伙还留在人家的地界,为全身而退,就更不能全然撕破脸。
“住就住。”
林烟湄气鼓鼓的,大步流星往回走了。拂袖经过怜虹身侧的一瞬,还故意往人家肩头撞了下。
格外孩子气的报复行为。
江晚璃看得直皱眉。
但她顾不得多想,朝观主仓促颔首后,赶紧擡腿追上了小鬼,急于附耳追问:
“到底瞒着我什么?你闹脾气呢?”“没。”
林烟湄步伐生风,轻车熟路摸回了观主的屋舍,推门就进。
江晚璃穷追猛赶,好不容易撚上她,气喘吁吁地扯住林烟湄的后裙摆:
“等等,我们不住这,在后院。”
“不,我要住这。”
林烟湄回眸坚定道出决断:“阿姊说得对,我有病,得治。刚才观主藏着掖着,没给我治痛快,我不踏实,所以今晚得麻烦她再疏导疏导。你住后院吧,明天见。”
“?”
江晚璃彻底懵了。
小鬼在给她下逐客令?还要和观主同居一夜?
愕然良久,江晚璃被震惊到游离的神思才归位,试探着问她:“忍一晚,明早再聊可…”
“忍不了的。”
林烟湄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戳着心口正色道:“这里真的堵得慌。”
神色无比真诚。
容不得江晚璃不信。
“你不能与我倾诉吗?”
江晚璃莫名低落,为什么林烟湄有心结不肯告诉她呢?她自问颇有些开解人的本事,但林烟湄硬憋着,愣让她一腔热肠无处施展:“观主要休息,这样会否太打扰人家?”
“不打扰!”
“不打扰。”
话音落,江晚璃居然听到了两声几乎同频的、一模一样的回复。
一声中气十足的,是林烟湄说的;另一声柔婉些的,是赶回来的观主讲的。
“小友的要求在理,我是医者,自当尽责。”
怜虹搁下提灯,朝江晚璃拈指一礼:“您早些安枕,这位小友我会照顾妥当。”
江晚璃无奈轻叹一声,侧目乜着林烟湄,见人无动于衷,只得应允,孤身回了后院。
观主都退让了,林烟湄也不松口,她还能如何?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骤然在江晚璃的心头蔓延开。
她忽觉,自己从未真切了解过林烟湄,至今仍拿捏不准小鬼的性情;更思量不通,林烟湄为何不肯将信任交付给她。
回到后院空寂的房间,江晚璃久久未曾落榻,反而驻足窗前,负手观瞧了许久的夜色。
她目睹了阴云吞噬月光,闪电撕裂长空,又见疾雨倾盆,满园花凋…
回首过往,无论是前朝还是宫禁,无论是故友还是至亲,江晚璃拎不出一个与她长情地保持亲密的人。哪怕是她的母亲,她也没能维持长久的亲昵。
随着年岁渐增,彼此的心早已渐行渐远,满是隔膜。
她有在认真反思,是她无法真正营造一份亲密关系,无法给人踏实依赖的实感吗?
是她做错了什么?抑或是,疏忽了什么?
可是,她成长的环境里危机四伏,导致她也不曾得到真切的安全感,她又如何给林烟湄缔造安稳的氛围呢…
好难。
潇潇夜雨,连绵无尽。
无眠的江晚璃瞧得见,前头那排房屋的正中,一盏孤灯亮至天明。
可惜,她听不见那彻夜的交谈——
林烟湄破天荒的,与观主讨要了围棋。
她手捏棋子,跪坐在蒲团上,耐心地将棋子的边缘对准石铺的地砖,一笔一划地蹭啊蹭。
怜虹断断续续回答着她的问题,余光时不时扫几眼那些被林烟湄磨小好几圈的可怜棋子,眼底眸光复杂又苦闷。
天亮之际,半盒棋子都被迫“瘦身”,换了个模样。
林烟湄仍无意放过哈欠连连的观主:“你抛弃我,是因为在道之人的身份?我是你的意外吗?”
此问过耳,怜虹怔忡不已,耳根红透,窘迫地偏转脑袋,连正眼都不给林烟湄看了:
“十几年前的事儿了,何必拿着不放?这不重要,天已亮,你该回去了,别让你那心上人久等。”
“怎么不重要?”
林烟湄语气平平,了无情绪,问题却咄咄逼人:“我喊你声娘,你敢答应吗?这里距离萧岭足有千里,你是特意北上抛弃我的吗?希望我被恶劣的自然环境杀死?后来又受不了良心谴责,求人寻我?天亮你就赶我走,是否当年也同理,我出生让你蒙羞,所以见不得光,我就得去死?”
“够了!”
怜虹突然拍案而起,手劲之大,居然震飞了浅瓷坛内的棋子。她脸颊颤抖着,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愤然指向门口,吼道:“出去!”
“哈哈…”
不知怎得,林烟湄瞥见她这狼狈样子,好似很受用,无比畅快地掩袖嗤嗤笑开,笑得前仰后合。
只可惜,笑着笑着,两颗豆大的泪珠子又不受控地,吧嗒、吧嗒,砸在了桌案上。
最后,她仰头望着房顶,硬生生抿嘴憋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咬牙切齿道:
“别再以任何名义、让任何人接近我。既然抛弃了我,便当我死了。林烟湄此生,只有慧娘一个亲人。再有谁大言不惭来攀亲,都是活王八!”
说罢,她蹭地起身,拂袖便走。
“你站住!”
疾走的林烟湄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无比熟悉的另一道嗓音突兀在房中响起,惊得林烟湄骤然白了脸。
是她!
“你刚刚说谁?是不是林慧?是不是!你说话啊!她还活着?她在哪!在哪?”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眼前一道黑影逼近,领口倏尔被人大力拽在了手里,其力道之大,摇晃得她一整个身子都在前后倾倒,站都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