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是你生的吗?

第74章我,是你生的吗?

“你坐下!”

林烟湄厉声打断了观主的话。

在她看来,观主口中的怪异言辞愈发不着边际。她实在不想再听下去,唯恐那后话里埋伏着什么语出惊人的消息,炸乱她的脑海。

她能清晰感知到,自己后背的汗毛已根根耸立,当观主为贼人辩解的语句脱口时,她的身子已不受控的哆嗦起来了。

林烟湄抗拒的反应太显眼,观主见状,仓促咽下没说完的话,讷讷坐回了凳上,再不敢贸然开口。

而一头雾水的林烟湄则定睛凝视着桌前人,眼都不敢眨。她深呼吸极力克制着心头蔓延的恐慌感,攥紧拳头强充镇定: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行吗?不然…我叫人!”

若非压不下心底旺盛的身世好奇,她的腿怕是早就不听使唤地冲出廊道了。

“好,你问。”

观主悄然交叠起双手搭在膝上,审慎应承着。

林烟湄喉间翻滚,牙齿打颤导致话音颤巍巍的,吐字也含混:“你和那个蒙面人,一伙的?”

“她…”

观主眸光辗转,掂量着措辞:

“我们并非同伙,她于我,曾有看顾之恩。为报答,我继任观主后,就给她留了采买的差事。”

采买?

“她也在这?!”

林烟湄心更慌了,脸色变得好差。

“今日不在,她不常来,每月初一十五来送用度。”

观主气定神闲地对答如流,她小心翼翼瞄着林烟湄的状态,放柔嗓音试探道:“坐下聊?外间守门是你的随侍,我伤不到你呀。”

林烟湄没搭理她那茬儿。

只闷闷地脑筋飞转:“那你怎么能认出我,还出门请我入观、清楚我见过那个蒙面女子?”

听得此问,怜虹眼底闪过须臾迟疑。

她之前的话里,掺过水分。

可若照实回应此问,她必然露馅。

“你快回答。”

林烟湄不想给她停顿喘息的时间,耽搁越久,对方编织的谎言越完美,而她那本就惶惶难安的思绪,也会丧失辨识的能力。

“因为,我一直求她在外奔走时帮我寻你。确切说,是寻找你头上小簪的主人。她意外撞见你后,就描摹了你的小像给我送来,才让我认出了你。”

“寻我?寻我作甚?这簪子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林烟湄又是一惊。

她和贼人只单独相处了寥寥几语的光景而已,那人居然能给她画像了?

而且怎就这么巧,大伙赶路数日第一次主动找上门的地方,正好就是贼人的老巢?

此刻,林烟湄断然不敢轻信如此巧合。

“唉…”

房中突兀传出声哀婉的低叹。

随即,观主双手托着桌上的骨簪,摩挲半晌,语气低沉还带着些惋惜:

“这两枚簪子,是我母亲,也就是你的家家留下来的传家之物。”

过于愁楚的语调入耳,林烟湄不由拧眉,也小声了些:“家家是?”

“家家?就是母亲的母亲啊。”

观主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又苦笑了声:“倒是忘了,你不是蜀地人,这是方言。”

“咚!”

倏尔,一个小凳被突然后稍数步的林烟湄踢倒在地。

惊诧无措的人却无暇顾及,她双目圆瞪,半张的嘴颤抖半晌,都没能发出声音。

听得方才的解释,林烟湄只觉脑海里“轰”地炸开,现下已是一片空白。

观主说,小簪是其母所刻;观主又说,刻簪人是她林烟湄的祖母?

那岂不是……

林烟湄不敢再想,也不敢再问了。

她呆呆望着桌旁低垂的紫纱裙摆,视线逐渐飘忽起来。

之前的岁岁年年,她无数次在梦里编织自己奢求渴盼的至亲的模样,但天明时,一切都会化作虚无。萧岭的贫苦生活压弯所有人的脊梁,也碾碎了她的幻想。

她已不再肖想寻亲,很多很多年了。

也常常麻痹自己,既以江流儿的身份被慧娘捡到,那她的亲人定然是厌恶她才弃养她的,慧娘是她的福星,也是她此生唯一牵挂的亲人。

良久,林烟湄才颤抖着,找回自己的嗓音:

“我不信,你说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信…假的,都是骗子…”

她边说着,边朝门口走去,巴不得赶紧见到江晚璃,扑进人怀里求个心安。

可双脚迈出时,她已感受不到自己的步幅如何了。激动过头时,这双腿好似不属于她。

“…孩子!别走!”

倏尔,毫无预料的,观主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无声无息蹿起身,一把将脚尖朝外的林烟湄拽回桌前,还精准地捂住了林烟湄的嘴:

“你别怕,别怕,我没骗你!”

焦灼的怜虹语速极快,面上满是忐忑地自证:

“我阻止你吃枇杷,另有隐情。你若不信,现在去讨个枇杷来,我作证给你看!”

“唔唔!”

林烟湄挣扎着掰她的手掌。

被提防之人捂嘴,是个不小的惊吓。其实这会子,她整个人都瘫软了,一时也逃不脱。

“那你别闹?”怜虹卑微地商量。

林烟湄只得点头。

待人松了手,她连滚带爬与人错开了距离,大口大口喘息半晌。

怜虹不免惭愧,伸出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不敢再触碰她:“我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缓了缓,林烟湄勉强撑地起身,挪向门口:“我去拿。”

“吱呀—”

“湄娘有何吩咐?”

廊下侍从见她出来,主动近前询问。

魂不守舍的林烟湄没有接话,她环顾庭院一圈,瞥见枇杷筐就径直走了过去,掏出颗枇杷又关门进屋。

眼下,她不希望大伙觉察异样,因为她还不想把江晚璃卷进自己的身世谜团里。

有些秘密,她更乐意自己查清楚。

“她怎么不理人?”

搭话的小厮眼瞅着林烟湄进门,有些不悦地嘟囔。

身旁同伴把她扯远些,随口开解:

“没听姑娘说?湄娘病了,你体谅体谅,神医不是在屋里吗?人家有事会叫人的。”

与此同时,屋内桌前,那颗枇杷已被捣烂成汁。

观主舀起一勺枇杷汁,撸起衣袖,涂抹在了小臂内侧。

不多时,那片白皙肌肤泛起红晕。

或是有些痒,怜虹擡手挠了两下,皮肤上顷刻长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林烟湄看得迷迷糊糊,不知她用意何在。

“我碰了枇杷便会如此,我的母亲也是。这东西若吃下去,我会喉肿到呼吸困难,所以我从不碰它。而你,八成也不该碰它,这便是我拦阻你的缘由。若不信,你试试?”

观主转手将小匙递向林烟湄,面色淡然了许多。

林烟湄毫不犹豫地接过,舀好大一勺浇上了自个的小臂,无声等候着肌肤的变化。

若起些红疹就能识谎,这代价她乐得承受。

候着的间隙,她等得着急,又问:“你绕这么大个弯子,为证明什么?”

“血脉相连者,总有些共通之处。”

说着,怜虹背过身,扬手开始解身前衣带。

“你…你又作甚?”

林烟湄惊讶地躲她远了些,哪有人初次见面就当着旁人更衣的!

观主瞧着眉清目秀,很是英气,充其量三十岁左右,盛夏衣衫单薄,成何体统?

可这人全然没听到似的,手法娴熟地拂落外衫,飞速拽开里衣,将右肩暴露在了空气中:

“我蝴蝶骨上的朱砂痣,你可看见了?”

“啊…”

林烟湄猝然捂住了嘴。

一颗桃心样的小红痣,赤裸裸闯入她的眼帘,刺得她目瞪口呆,无所适从。

“你也有的,不是么?”

观主随手裹回外衫,幽幽转回视线。此番,她瞧着底气十足,坦然地对上了林烟湄的视线。

“怎么会?”

林烟湄的脑子已经懵了。

她的手摸上右肩,凭着记忆摁了摁痣的大致方位,十分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嗡…”

忽而,耳中似乎断了弦似的嗡嗡作响,而恰在此刻,林烟湄蓦地想起,遇上贼人当日,她的右肩衣料曾被划破过…

“呲拉—”

裂帛声突兀破空。

受惊不轻的怜虹慌张地捂着前胸,眸光怔怔:“你干什么!”

此时,二话不说扯人衣服的林烟湄正垂着头,专心致志地拿指甲刮观主背后的红痣。

保不齐就是个假的。

哪有人把痣长在一个位置,连形状都一模一样的!

“嘶…疼!”

怜虹吃不消指甲的锐利,因疼得太狠,她蛮力抽出衣服,快步躲开了突然发狂的林烟湄。

后背渗出一滴殷红。

道袍染了脏污。

林烟湄愣在当场,窘迫到视线四下闪躲。

流血了?

是真的…

袖间泛起钻心的痒意,不知所措的小人无意间伸手抓了两下。

轻柔的布料下,隐约传出些凹凸不平的触感。

刹那间,林烟湄呆滞的双眼中,瞳孔猛然发散。她脚下不稳,“咚”地一声,将自己砸在了板凳上。

因慧娘懂些医术,她小时候曾听说过,一家人可能会有同样的忌口、同样不可触碰的植物啊、染料什么的,轻则红疹发热、重则窒息身亡…

怜虹自知她二人耽搁了太长时间,为了晚些还能见人,便也顾不得许多,只管拎着药找个角落,给后背伤口涂抹止血药。

也得亏这间房就是她的居所,衣柜里外衫颇多,没至于害她狼狈太久。

房中陷入诡谲的寂静。

良久,屏风后早已衣衫周正的人才缓缓踱步而出,却在桌前三步的位置,默默顿住了脚步。

“所以…”

林烟湄不知几时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她虚望着月色,几乎微不可闻的话音无比怅然:

“我,是你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