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你是谁!

第73章你是谁!

更声起,残阳落。

观中庭院回廊燃起次第烛火,外间问诊的对谈犹在。

苦等大半日,无精打采且笃信自己没病的林烟湄百无聊赖,早已趴桌案上睡熟了。

江晚璃也有些坐不住,她离开蒲团,正欲起身出门瞧瞧时,袇房门忽而开了,迎面闪进来一位端着餐盘的小女冠:

“您可是等急了?今夜留宿的病患偏多,灶上实在忙碌。两碗清汤面,您慢用,若不够,开门吩咐便是。”

来人搁下碗筷,就匆匆告退。

江晚璃本想跟她打听些前头问诊的进展,怎料,不等她开口,小道士就没了影儿。

或是繁忙到无暇耽搁。

她只好自己跨入廊下,观瞧院中情形。

可巧了,她出门时,廊下七倒八歪的侍从刚好得了晚餐,全都捧着面碗,一窝蜂冲向了院中石桌,大口大口嘬起面来。

那阵仗,堪比一众饿狼出山。

江晚璃无声摇了摇头,这副吃相太丢面子。

然而,转念一想,终究是她执意要候着,连累大伙陪人苦等,她有些过意不去。

她极力将步伐放轻,试图让大家无视她出门的行径,自回廊绕行至宽阔的广场处,数了数仍在排队的病人。

还剩五个。

江晚璃仰头对上初升的新月,无声低叹。

看时辰,今晚决计下不去山了。

那,多等等也无妨。

“小友?”

许是她月白的裙裳在夜色下太过惹眼,把脉的观主居然留意到她,起身走了来:“出门来,是有事?”

“我只是来瞧瞧,看几时带小妹来寻您。”江晚璃客气回应。

“让你们久等了。今日有几个棘手病患,耽搁了时辰。”

观主谦和解释着,也学她望起天色:

“太晚了,你们歇在山中罢。敝观后院尚有一排空置房间,虽久未住人,但还算宽敞,是家师昔年居所,劳人收拾洒扫一番即可,能容得下你们这行人。”

提议过耳,本就发愁今夜去处的江晚璃欣然应下:“如此最好不过,多谢您。”

午后时,她听说客堂已满,还以为留宿不下呢!观主主动邀请留宿,可真是意外之喜。

“别急着谢,只是…”观主面露难色:“观内人手都忙着熬药照顾…”

“能得您收留已是万幸,我们人多,自己清扫便是。”

不待对方支吾完,江晚璃轻易洞穿了观主的顾虑,遂善解人意地自揽了差事。

“辛苦。晚些,待贫道得空,即刻回房为令妹看诊。”

怜虹惊讶于她的通透,颔首浅笑过,就回了诊席。

江晚璃也无心干扰人家,脚步匆匆回到院中,把洒扫屋舍的活计分派给下属后,孤身进屋端起一碗面,挑着面条凑近林烟湄的鼻尖,温声引诱:

“醒来吃饭啦!”

“…嗯?”

半梦半醒的林烟湄鼻翼翕动两下,眼缝里闪烁起光芒:“啥?”

江晚璃又将面碗往她鼻子下推推,柔婉笑着:“菌菇汤面。”

闻声,林烟湄挤了挤惺忪睡眼。

随即,身子后仰“嗷呜”哈欠一声,嘴巴便定格于圆圆张开的状态:“啊—”

江晚璃瞅瞅身前的小懒蛋,眼尾眯出一道虹,忙翻转手腕,把数根长面条绕上筷头,精准投喂进溜溜圆的黑洞中。

舌尖感受到食物的压力,小鬼麻溜咕哝起腮帮嚼嚼嚼。

瞧着吃得很香的样子。

江晚璃心中暗喜,难得小鬼有食欲了啊!素食莫非能开怀?

早知道她让人挖些山间野菜喂小鬼好了。

“再吃一口?”

圆润的两腮弧度越来越小,江晚璃老早绕好了第二筷面条在手,待察觉时机合适,赶紧开口询问。

林烟湄抿抿嘴,懒洋洋揉开干涩的睡眼,朝汤碗瞥了两眼后,一双手并没有接碗筷的打算,嘴也没张,反而把大脑袋往前探了出来。

“咕咚…咕咚…”

两声喝汤的动静过耳,举着筷子的江晚璃还没反应过来,林烟湄已缩回脑袋,摆起手来:

“饱了。”

碗内只剩一坨面条。

汤汁半点不留。

江晚璃一时间哭笑不得:“口渴有茶的,汤不咸么?”

“没渴,只是不饿,不喜欢吃干的。”

林烟湄双手撑腮,随性望着窗外游走不休的身影:“阿姊,我们还要在这待多久?”

“湄儿是腻歪了?”

江晚璃吃不准小鬼的心思,没直言留宿的事儿。

“没,我是有点…”

林烟湄转着杏眼,顿了顿才道:“有点儿喜欢这里的人气儿,如果能在这里休息,必然能睡好罢。”

她已观察此处小半日了,观门有看守,观内人也多,道人们又亲切随和,没来由的,她觉得此地能让她忐忑数日的心神稍稍放松,获得片刻安宁。

刚才短暂的小憩,她竟然没有做梦,睡得很香甜。

于近来梦魇缠身的林烟湄而言,这样攸宁的氛围实在难得,比住人杂的客栈安稳百倍。

江晚璃意外于小鬼这正中下怀的口风,眉梢顷刻满溢惊喜,轻快道:

“巧了不是?观主腾出些客舍,准我们留宿一晚的。”

“真的?太好啦。”

林烟湄更是难掩欢喜地拍了拍巴掌。

她迫切需要向江晚璃证明,她是能吃好睡好的,这几日反常只是心结难解,并非生病。

她没有病,她才不会病,她无需江晚璃担忧,更不是谁的拖油瓶。

穷人家的孩子哪里敢生病?这等观念是林烟湄从小就牢记在心的,即便长大成人,即便现在她手里有些积蓄,本心里,也还是怕别人说她生病,颇有些讳疾忌医的意味。

“何事如此高兴?”

掌声的清响犹在,几乎遮掩了门扉的闷声。笑意盈盈的二人彼此对视着,根本没注意房中进了人。

等她们辨识出声音,起身朝门口瞧时,观主已提着药箱靠近了方桌,冲着林烟湄颔首淡笑:

“贫道来迟了,小友请坐,先让我把个脉?”

话音落,林烟湄的小眼神下意识飘向江晚璃那边,手指揪着裙摆,瞧着分外局促。

江晚璃心道好笑,以往林烟湄给她找郎中找的欢,今儿轮到自己了,怎还拘谨了?

“把脉不疼不苦的。”

她哂笑着调侃。

林烟湄瘪嘴不肯:“可是,我真没病…”

“有没有病,瞧瞧方知。把脉很快,你们等了半日,不让贫道诊诊,岂非吃亏?”

怜虹自顾自掏出脉枕摆好,悬腕在旁等着,平和目光温柔地望着林烟湄。

林烟湄被看得不好意思,不得已递了手腕过去,还唰地闭了眼。

“呵…”江晚璃没忍住低笑一声。

把脉有何不敢看的?害羞么?

“阿姊—”

细微的嘲笑声没能逃过林烟湄敏感的神经,她不满地唤江晚璃一声:“你出去等!”

江晚璃:…

居然赶人。

“小友的心确实不静,放松点儿。”

怜虹见状,适时插话劝江晚璃:“好些病患不习惯求医时有旁人在侧,隔壁有间静室,这位小友不妨去小坐?”

“…也行。”

面皮薄的江晚璃吃不消逐客令,提腿就溜了。

房中只剩两个相对而坐的陌生人,林烟湄反而自在了些,逮到机会就往回缩手,嘴上振振有词:

“我真的没病,病的是阿姊,您可否给她看看?”

怜虹不动声色地哼笑了声,眼疾手快捉回她的手,摁的死死的:“你病了。”

笃定话音不容置疑。

林烟湄愕然:“我病、病在何处?”

“你明知故问。”

怜虹的视线点落她的心口,语气不咸不淡的。

林烟湄悄然拧眉,满面费解。

心病是能靠脉搏评断的?

况且,她怎么感觉,江晚璃走后,怜虹的口吻变得有些奇怪了?

怜虹险些被她迷惘的神态逗笑:“怎这般盯着贫道?你近来心神不宁,我可讲错了?”

林烟湄嘴硬:“没错,但这不算病罢。”

话音落,怜虹收回手,转身斟满两杯茶,给林烟湄推出去一杯:“严格来讲,算。不过…”

她沉吟少顷,话锋一转:“贫道诊出你的病情,非是靠脉搏,而是早已知晓。”

“观主此言何意?”

林烟湄脑子发懵,茶水也没接。

“因为心病需心药来医,贫道执意留你,是因我便是你的药引。”

怜虹浅抿一口茶,垂眼避开了林烟湄的审视:“方才你的脉象不慌不乱,说明你肯信我。既如此,我该告知你实情。”

林烟湄彻底糊涂了:“您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观主轻叹了口气。

紧接着,一双手移向药箱,从侧面摁出一暗格来,取出内里物件摆于桌案,一言未发。

林烟湄好奇瞧去,在看清物件的刹那,瞬间怔住。

指尖不自觉摸上了头顶。

嘴中喃喃:“好相似啊…”

“你瞧出来了?此簪头是只小狗,它与你头上的发簪,是长辈亲手制作赠予晚辈们的生辰贺礼,且出自同一人之手,工艺当然是一致的。”

怜虹格外淡然地与她闲聊起来,还刻意将嗓音压低好些:“那日你见到的,可是一个头戴半面银面具的人?”

林烟湄身上忽而打了个哆嗦。

近来,她最受不了别人提那日的遭遇,更何况是公然与她谈论劫匪样貌了!

“你是谁!”

她惊座而起,倒退三尺,满目戒备。

好人怎会知晓贼匪的面容?

可不是好人,观主手里的骨簪怎么和她头顶上的那般相似?

林烟湄长这么大,再没见过同桌上这个般,和自己的白兔簪图样特色与线条风格尽皆神似的骨簪了。

“我…”

观主似是察觉了林烟湄的抵触,又将声音低了低,呆坐凳上没动:“我是…你的亲人。”

“什么?!”

林烟湄的五官骤然扭作一团:“你到底想说什么?别骗我了,再胡言,我喊人了!”

怎么可能!

她是慧娘在萧岭捡来的,北境离蜀地千里之遥,她即便有亲人,也不会在遥远的南方啊。

可林烟湄也的确好奇桌上的小簪。

毕竟,她头顶的簪子事关她的身世,没人不好奇自己的来处,她也不例外。

“别,别喊!”

观主也有些慌乱,本想起身,却怕林烟湄吓得跑掉,于是只尴尬地半站起身,惶然摆手:

“我没骗你,但确实对不住你。那日劫走你的人,她本也不是想害你,只是太激动,一时没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