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吓趴了
夤夜更深。
疾风穿透山峦,呜鸣不止。
雨帘渐弱,一行身着蓑衣的剑客自蜿蜒的山谷而上,不多时便抵达客栈门前。
此刻的客栈内灯火通明,又是一派橙黄暖晕灼人眼的景象。
老板听见马儿的嘶鸣,忙提着灯笼,趋步往大门口迎着,待头马停驻,便屈膝半跪下身:
“今夜有群肥羊,呈给宫主的是难得一见的神清骨秀的妙人,已沐浴焚香,梳妆得当。”
“几只羊?”
为首马背上的白衣女子头纱覆面,半沙哑的低沉嗓音有种拒人千里的阴冷感。
说话间,她翻身下马,信步直入前庭。
老板格外殷切地提灯在前,为人照路:
“十六名女子,除一个小毛丫头和一半老徐娘外,皆是好年岁且模样端正的。只是有几个不爱干净的未曾沐浴,姿色虽好,却不适合侍奉上峰您了。”
那人脚步一顿,阴恻恻骂了声:“多嘴。”
见状,老板扬手就往自己脸颊轻飘飘招呼了一巴掌:
“奴家这嘴啊,该打。您今儿心情不好?不若奴家服侍您一晚?您都许久没过来了,奴家想念…”
“够了,办正事!”
来人语气骤冷,握剑的大拇指已抵上剑鞘的缝隙,瞧着当真动了怒。
吓得老板立刻软了腰身,怯怯称“是”。
檐下候着的几名大汉闻声,迅速从大堂内擡出数个麻袋,丢上了外头等候的板车。
“二、四…十…十四?”
门外剑客清点的声音紧随而至:“禀护法,缺两个!”
白衣女揭r/>
“您别急啊。”
老板讪笑着,朝打手们拍拍巴掌:“还不擡出来!”
话音落,又俩人分别扛着个姑娘出门。
一人肩头的漫身红裳,头戴凤冠,俨然一副新娘子打扮。
另一个,则被捆着手脚,乌发凌乱,身上被胡乱套了件透若蝉翼的轻纱。
白衣女近前打量几眼,冷哼了声:“这是耍什么把戏?”
“平日虽只进献一个嫁娘给宫主,但今时这俩姐妹花模样都不差,奴家不好定夺啊。”
老板说着,走到林烟湄跟前,指尖在她下巴上摩挲一圈:
“只是这小的不知缘何,未沐浴也未中烛火里的迷烟,居然一直醒着。无奈,我只好拿木偶吓晕了她。她这眉眼宫主必然中意,只是醒来若闹些暴脾气,实在不妥。奴家这才纠结的。”
白衣女垂眸,视线又在红衣嫁娘和林烟湄间辗转几圈,似是在思量取舍。
良久,她扬手吩咐自己的下属:“此二人都塞进轿子,启程。”
“您这就走了?奴家打扮半宿呢!”
老板好不惋惜地追了出去,对着扬长而去的一行人马幽怨唤着。
走远的人自是未给她回应。
气得她登时变脸,叉腰朝着大路淬了口唾沫:
“我呸!年过半百的老骨头,真拿自己当回事了!老娘提着脑袋办成这么大一桩事,连个赏银都不给?!”
“老板,咱不是还有她们的车马和几箱家当吗?能换不少钱呢。”
老早惦记着江晚璃行囊的打手们,伺机提起了那些赃物。
老板闻言,回身一脚揣上大门,冷哼道:
“去翻翻有啥好东西。这回,值钱的咱自个分了,只把破烂上交,应付了事算逑!”
*
徐徐东风穿透丛林,破开一隅浓雾。
“吁—”
探路的马匹折返,一女子抱拳回禀:“护法,前头十里,亦有山石断路,我们没路下山。”
白衣女眉心紧蹙着,一言未发,只挥手示意她归队。
一行人在山间盘桓整夜,如今天色将明,大雨止歇,可路却断了。
押着的一批货不可示人,耽搁久了必然麻烦。
她回眸扫过侍从,沉思须臾拿定主意:
“留五人在此,余下的,皆往山林中探路,有能容两马并行的小径,即刻来报。”
“是!”
得了命令,大半剑客打马朝四面散开。
“隐蔽。”
白衣女则率其余人,深入林间休整,等候回应。
这一等,艳阳高照,潮湿的林间蚊虫遍布,闷热难耐,大伙都有些坐不住。
“诶?您怎才走到这啊?”
正是烦躁的当口,不远处一声掺杂着挑衅意味的寒暄传入耳畔,惹得白衣女猝然起身,横剑在前:“谁准你出来的!”
来人正是客栈老板。
“您别动怒。”
老板瞄着长剑,伸出指尖试探着往回推了推,这才指着身后的箱笼解释:
“这群人瞧着富贵,结果家当全是破烂,没啥值钱货。我怕派手下来,您生疑误伤他们,只好亲来押送,顺带跟您解释下。您若不信,大可回去搜,我来不及销赃,可没藏什么啊。”
说罢,她还无比失望地啧啧两声。
本想私下昧些值钱货,孰料,江晚璃一行人的行囊里捞不出半点油水。
也就头上玉簪和腕间金镯勉强看的过眼,可呈给上峰的总得有些首饰做装点,她当时又没好意思摘下来,特大方的容人戴着了……
这会子肠子都悔青了。
“打开。”
白衣女拿剑尖敲了敲运来的木箱。
手下旋即挨个掀开箱盖,内里杂七杂八的纸笔、衣服、刀剑、断琴等杂物交错,确实没值钱玩意。
白衣女半信半疑地,俯身拿长剑扒拉着仔细翻看几次,一声幽叹无意间脱口。
实在寒酸。
“铛—”
就在她抽剑想回身之际,一声物件垂落的脆响传出,吸引回她探寻的视线。
白衣女再度垂眸,这次,循着声源,伸手下去摸索,在一叠衣物和箱子角落的缝隙中,捞出一枚洁白无暇的玉佩。
她指尖滑过润如油脂的佩面,唇角微弯:
“羊脂白玉,成色和雕工都算上乘。既得此物,便证明你没说谎,可以回了。”老板眼都看直了,听见这句逐客令,偷摸甩了手下一记眼刀。
让人好好翻、好好翻!到最后,居然连衣服里都不知道摸摸吗!
“还有事?”
身前暗影不散,白衣女话中涔着不耐。
老板抽着嘴角,硬挤一抹比哭都难看的笑:“没,奴家告辞。”
“嗯。”
白衣女无暇理会她,凭着刚才的手感,又将胳膊伸进了角落。
方才摸玉佩时,她的手背被一个锋利物件划了下,但抽出来看时,只有一道浅淡白痕,想来并非硬物,莫不也是什么玉质的配饰?
不出她所料,她的指尖摸到了个条状物,像是簪子之类的。
她眼底一亮,急切拿出来瞧。
手中物得见天光的刹那,她眼底那道肉眼可见的光转瞬消散。
身侧凑热闹的随从扫兴地撇撇嘴:“一个破骨头簪子。”
“住嘴!”
白衣女呼吸骤紧,盯着簪头的白兔,手腕不受控地上下颤抖不停,因牙关紧咬,连颌面都绷着力道。
随从们被她这反常的神色吓了一跳,悄声往后退开,再无人敢吱声。
“怎么会…这是谁的…怎么可能……”
白衣女半捂着嘴,自顾自嘟囔开。
“护法着魔了?”
遥遥的,一颗老树后,俩随从偷偷咬起耳朵。
一个年轻姑娘疑道:“一个破簪子,有何好看?”
旁边年长的摇摇头:“不知道啊。但先前我确实听说,宫主想找个什么人,信物好似就是簪钗之类的。”
“不会是宫主早年哪房偷跑的情人吧?”
年轻人嗤嗤偷笑,她虽从未见过宫主真容,但此人好女色,强掳貌美女子充外室的风闻,团伙内人尽皆知。
昨夜她们做的,便就是这份勾当。
年长者忙捂住她的嘴:“慎言。”
“来人!”
便是此时,白衣女突然指着板车中的麻袋,厉声吩咐:“将她们全都弄醒!”
“是。”
八卦的人迅速散开,四下找水,试图泼醒这群遭受迷药的人。
怎奈,客栈老板的迷药效力太猛,她们尝试多次也无济于事。
就连最后被吓晕的林烟湄,都没能唤醒。
约莫是送出来时,也被灌过药的。
“吁…护法!西边有片竹林可穿行,就是会途径一条溪流,需趟河过去。”
日影西斜之际,探路的次第折返。
白衣女擡眸打量太阳的方位,算时辰大抵过了未时,再耽搁,回去就要摸黑了。
忖度少顷,她做下一个惊人的决断:
“你们先回去复命,这些人全都放了,晚些我自行和宫主交待。”
一众随从目瞪口呆:
“什么?此批成色极好,训练后没准能输送进京城达官府里的,您怎能放了?这不是坏宫主大事?”
“少废话!我自有考量,滚!”
白衣女没好气地赶走亲随,挥剑割开乐华等人身上的绳索,牵着马躲进了密林深处。
簌簌风声持续在林间回响。
“鸥—鸥鸥——”
几声夜枭啼鸣刺进耳膜,昏睡的林烟湄眨眨眼,迷糊糊坐起了身。
眼前一轮清月泠然,正对面的老树梢头,两道青绿光直射向她的脸,吓得林烟湄“啊”的低呼一声。
好大一只猫头鹰。
等等…
猫头鹰?月亮?
露天的?
林烟湄猛然惊醒,蹭地起身,就见身上的薄纱沾满了地上的泥水。
她怎睡在外面?
这衣服也不是她的啊?
茫然中,她垂眸环视身侧,这才瞧见脚边的地面上散着一片殷红。
“嘶…”
林烟湄下意识后退数步,眼泪夺眶而出。
这不是昨夜险些吓丢她魂的那件鬼衣吗?
怎还跟着她?
她腿一软,啪唧一声,屁股就着了地。
吓趴了。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跟头,让她看清了嫁衣里包裹的身躯,正是她无比熟悉的江晚璃。
“阿姊?”
出窍的魂魄稍稍归位,林烟湄小心翼翼爬过去,伸手探了探江晚璃的鼻息。
有气儿,是活的。
“阿姊阿姊!”
林烟湄也顾不得思量这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儿,忙不叠地抓着人摇晃起来。
荒郊野岭的,还是多个清醒的人陪伴好些,她的胆子素来小的可怜。
“呃…”
林烟湄摇得手酸之际,身下人眉心颤动,喉头也冒出声细微嘤咛:“晕…”
“阿姊,快醒醒,我们有危险!”
捕捉到一线天光,林烟湄大喜过望,可她听见江晚璃喊晕,便不敢再用力摇人,灵机一动,她俯身对上江晚璃的鼻尖,张嘴就是一口。
“啊…!”
痛楚和窒息感一同直达天灵盖,江晚璃无比幽怨地睁开了眼,堪称瞬间惊醒。
“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呜呜…”
凤眼光晕重现的刹那,林烟湄的眼角倏尔不受控地流下两行清泪,一把抱紧江晚璃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