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林·仰天长啸:这下玩完啦——!

第50章林·仰天长啸:这下玩完啦——!

“娘,北边的火怎么越烧越大?会不会死人啊?让家丁去救火好不好?”

城南高阁之上,一小姑娘被滔天火光惊得不肯入眠,倚在窗棱前直勾勾盯着那瘆人的烈烈红焰。

“囡囡乖,不看了。你小姨得了传讯,已匆匆赶去处置,囡囡该信小姨的本事,对不对?”

屋中妇人搁下手中缝制一半的青色官袍,来窗前抱起小丫头:

“亥时将至,你该睡了。不然明早赖床误了功课,要被师傅训哦。”

“好吧。”

小孩趴在母亲肩头,很不情愿地闷闷应了,嘴上还不忘告状:“这儿的师傅不好,我想回京要施婆婆教。我们还要待在这多久,小姨为何不能回京?”

“这孩子,说你多少回了,要称施尚书,乱叫没礼貌。”

年轻妇人低叹一声,将女儿稳放于刚铺好的软衾上,扬手松了她头顶的双丫髻:“小姨奉命来此,是有要务,不能想走就走。教书师傅你若实在不喜,改日娘给你物色个新的。”

“嗯嗯,换一个换一个!”

小孩拍手叫好,心愿得偿后美滋滋躺倒安歇。

那妇人哄孩子入梦时,视线不时扫向城北骇人的火浪,思及胞妹在那,免不得阵阵心忧。

待女儿沉沉睡下,她招手唤来侍从,自己抓起外衫匆匆出了门。

彼时,浓烟滚滚的城北街头飞灰弥漫,围观群众自发提水加入救火阵营,忙得一团乱。

“铛铛—!明府至!大伙让个路!”

“吁~!”

鸣锣声后紧跟着一声急迫的勒马呼唤。

夹道的百姓仓促避让出一条容马儿经过的通道。

揪心半晌的江晚璃循声望去,一身形高挑的女子正翻身下马,满面焦灼地直扑走水庭院,因走得太急,官靴与膝盖相交处,依稀能瞧见腿肉。

分明是顾不得更衣,寝衣外罩个外衫就跑了来,连官袍都没换。

看样子或是个好官。

江晚璃没看清这位知县的面容,这人就已挤进火场,瞧不见了。

但那挺拔背影停留于脑海的刹那,江晚璃只觉莫名熟悉,仿佛在何处见过一般。

按理说,她久居禁中,应无甚机会见七品小官,除非…此人曾入殿试且高中三元,赴过陛下的赐宴?

“这小娘子,还愣什么?火这样大,邻舍都被烧了,你就算拿个瓢帮忙也好啊!”

在她怔忡之际,一大娘愤愤撞上她的肩,对着她叽里咕噜一通指责。

抹不开颜面的江晚璃怔愣须臾,当真四下寻觅起家伙什,拎起街角的破木筐加入了汲水队伍。只可惜,她又怕又慌,人还病着,汲了半筐水都提不动,脚步踉跄,还没挪到屋舍前,就快栽倒了。

“给我吧!”

混乱中伸来只手,夺走她的水筐,一股脑浇进火焰。

“谢…”

她的道谢未及出口,好心人又匆匆折返。

与此同时,巷口刚灭了火的废墟中,冲出几个擡着尸首的小黑人,扬声唤着墙角下与百姓一道汲水的知县:“谢明府!贼首自戕了!如何处置?”

“其余贼人何在?伤亡多少?”

知县闻声,擡袖抹一把脸上沾染的飞灰,大步流星过来探查。

“多亏好心侠客帮忙,院中守卫皆已伏诛,香铺潜逃的已在追捕。所押绣娘因有个别老弱被打残,行动迟缓,吸太多浓烟,未能救下,伤亡仍在算。”

“何人帮忙?”

知县俯身验看焦黑且插着匕首的尸体时,眼底疑窦深沉。

“那些人击杀贼寇后,跟着追逃犯去了,对了,报官的正是她们。”

一旁的江晚璃竖着耳朵听到这些,身上突然攒了一股子力气,提裙猛冲进那片废墟:“湄儿!”

“欸!危险,不能进!”

“起开!”

门口衙役扬手拦她,她竟蛮力闯开了,踩着余温灼人的灰烬,逆行于逃生的人群,挨个辨认。

“咳咳!咳咳咳!”

被搀出的绣娘皆弯腰呛咳不止,脸上脏污一片,根本无法辨识。

江晚璃像个无头苍蝇般胡乱扒拉着擦肩而过的人,没一个是她熟悉的身影。

直到院中活着的走了个干净,她杵在焦炭中,眼尾不受控飙出的清泪,被无情的晚风生生刮走了。

如今她眼前,只剩地上躺着的、头部已被盖了布的…尸首。

因余火尽灭,门口,知县已告知百姓:“若家有失踪女子的,准允入院辨认尸首。”

良久,几个颤巍巍的老妇人被衙役扶着入了院中。

江晚璃瞥了眼,依旧站定原地,不肯上前去瞧。

一衙役留意到失魂落魄的她,朝她大喊:

“小娘子可是找人?要来认认吗?你找的人多大年岁?”

江晚璃不答,只拼命摇头。

她不信林烟湄这么笨!

“不找人就出去,别妨碍公差!”

“我家的,我们这就走!”

赶巧,衙役来赶人时,打杂半晌的乌瑞总算腾出空来,上前拽着发呆的江晚璃,直奔院子后门小路。

“嗖…”

又一阵疾风,裹挟着灰烬飞纵长空,漫天飘零的尘埃簌簌落下,仿佛上苍为逝者唱的挽歌。

飞灰垂落在江晚璃头顶。

她拂袖去抹,手却摸到了些坚硬触感。

奇怪,什么东西没被烧透?

江晚璃下意识将那片残灰取下,搁掌心瞧了眼。

“啊…!”

是块未烧尽的残破布头,江晚璃垂眸一刹,登时低呼出声,双腿颤抖着瘫坐在地:“不…不!”

“姑娘怎么了?”

乌瑞俯身想拽她起来:“您别慌,我救火时隐约瞧见头儿了,头儿既在这,林姑娘定然无恙。”

“你看见湄儿不曾?”

江晚璃揪着她的衣袖,眼底泪汪汪的。

乌瑞摇头。

“这…两颗珠,”江晚璃捏着那布片,泣不成声:“是湄儿衣服上坠的…彩蝶的眼睛…”

“…不一定吧?”

乌瑞闻言也是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安慰:“点缀碧玉珠的成衣不少,不见得是林姑娘的。”

江晚璃抹着涕泪,未予回应。

绣坊的绣娘若是柒婆婆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骗来的,绝无可能穿得起绫罗锦衣。

良久,她才凄然道:“你,你回院中,再认认…”

“认…这…”

乌瑞意识到江晚璃的意图,愁楚爬了满脸:“不会的,属下先扶您回家吧。”

江晚璃扯回衣袖,倔强地把乌瑞往回推:“你去认,去认!告诉我没有,我好安心,去啊!”

火已灭,但乐华和楚岚久久没露面,她的侥幸已濒临瓦解…

“…遵命。”

乌瑞无奈,也没底气打包票,只得硬着头皮去“认尸”。

江晚璃目送她折返后,一颗心再不肯安分停于胸膛,她的嗓子在跳,头皮在跳,指尖在跳,就连瘫软的腿肚子也在狂跳。

等待回应的时光,变得无比漫长,于她眼前奔走的衙役、百姓,仿佛都成了动作迟缓的皮影。

不知过了多久,宵禁的锣鼓照常敲响。

江晚璃木讷回望,隔壁被火殃及的民房只余青烟缭绕,帮忙或看热闹的人群散去,街上复归静寂。

“姑娘,咱回吧。”

忽而,她背后攀上一只手。

江晚璃猝然回眸,认出来人是那守门小厮后,默然摇摇头:“我等乌瑞。”

“是她让属下带您回家的,她被衙役叫走问话了。”小厮蹲下身与她附耳半晌:“求您回吧。”

江晚璃静静听着,低垂无神的眼底逐渐泛起微芒:“当真么?”

小厮大着胆子将人从地上拽起:“自然,眼下要紧的,是您。”

“好,好,好!”

江晚璃起身时,连说了三声好,一步一踉跄地跟人回了家。

万家烛熄之际,县衙灯火通明。

堂前聚起一众身染脏污的当事人,一妇人带侍从打了水,挨个劝人清洗。

“报!窜逃贼人潜入城中一民宅烧杀,现已被擒获!香铺掌柜和柒家女童皆已押回。”

一面带血珠的衙役冲开夜色,朗声通传。

堂前妇人赶紧命人递上一块湿帕:“你先喘口气,知县在后头更衣。”

“多谢谢夫人。”

衙役笑盈盈接过帕子,好似与眼前人很熟络:“衙外有几个女侠候着,是她们擒贼人来此的,您可否做主,请她们进来?”

“既是立功之人,你怎还让人在门外等?快请进来!”

“这位夫人。”

浑身黑黢黢的当事人中,走出一姑娘:“外间的想是我的家丁,官差来回奔波已十分劳累,还是让我的人接她们进来接受问询吧。”

“也好。”

得了允准,林烟湄看向身侧的乌瑞:“劳姐姐走一趟。”

乌瑞拱手出了门,不多时就带回了包括楚岚在内的四人。

林烟湄扫着来人,不由拧眉,拉过楚岚低语:“乐华呢?”

楚岚与她附耳:“家里遭贼,她得照顾姑娘,就先回了。”

“什么?”

林烟湄一着急竟吼了出来:“阿姊呢?阿姊如何?”

这一嗓子吸引了大伙的注意,谢夫人赶紧上前盘问:“怎得,小娘子的亲眷出事了?”

“没没没!”

楚岚慌张摆手:“无事无事,虚惊一场,贼人去时,大姑娘并不在家,是以扑了空,只可怜一个护院遭贼毒手,我等赶去时,为时已晚。”

“她们居然真敢打阿姊的主意!”

林烟湄听得这话,愤然攥紧了拳,眼底恨意汹涌:

“我们外来到此,从未生事,怎就被她盯上,想方设法谋害我们啊!若我没主动设局撞上去,一大宅子的人,是否都会无声无息的消失?”

“小娘子先别激动。”

谢夫人见状,忙上前轻拍林烟湄的背,帮人顺气:

“别怕,舍妹会审清此事,给你和那些可怜女娘一个交代的。”

“是啊,谢知县勤勉得很,自调任来此,夙兴夜寐料理积压公务,今夜还是首次回家歇息,没成想又遇上事儿了。”那小役顺势帮腔:“都怪之前那老头子尸位素餐,从不理会民怨!”

“公堂之上,慎言!前任县令抑或本官为政如何,朝廷自有定论。”

“拜见明府!小的多嘴了。”

谢砚青更衣归来,心中揣着案情,无暇多言,落座便开门见山:

“夜已深,然事涉人命,本官不得以请诸位到此,连夜审理,还望体谅。今夜谁报的官?”

“明府夤夜查案,是百姓之福。”林烟湄从容站出来回话:“是小女报的官。”

“前因本官已听县尉粗略提过,劳你再详细讲来,留作笔录。”

“是。”

林烟湄将一行人入城与结识柒婆婆的经过娓娓道来,还毫无隐瞒地将“以身为饵”诱敌露马脚的伎俩悉数吐露。

她承认自己伙同绣娘故意显露破绽,引柒婆婆怀疑,被抓去绣坊,摸到了柒婆婆拐卖人口的罪证,让外头接应的楚岚等人以“家主失踪,疑似遭截”之名,顺利引来官兵的。

“民女用计拐官办案,又赌您新官上任,不会顾忌此地沉疴势力,此举自知不妥,待案情查清,官府降责,民女一力承担,还请您莫问我随员的罪责。”

“不能啊!”

一获救绣娘闻言,匆匆站出来回护:

“这孩子两日前初次踏进绣坊,我就猜到她被老贼盯上了。老毒妇没少干这事,专抢外地富家女,卖了人再霸占人家钱财。她是自救,还救了大伙,不算错吧?是,是有几个火里烧死的,但老贼本就不管老弱残废,由着人等死了!而且火也是老贼放的,想烧死我们!”

“就是,本来我都想寻死了,是姑娘真心劝我,我才有胆子跟她一起演戏,骗出了柒婆婆的真面目。柒婆婆卖我孩儿,她死了,我也算报仇了。明府要问罪,我愿顶着!”

“我被关了七年,从没奢求自由,这罪我也愿替孩子顶了!”

“肃静!”

眼看着局面即将失控,谢砚青手中惊堂木一拍,肃然道:“先审案情,其余容后再议。有控告贼首柒氏的,罪证人证一一列举清楚。”

她看向林烟湄,道:“楚湄,你的事本官已清楚,念你的随员在本案出力良多,本官准你们暂且归家等候传唤,不得外出。”

“多谢明府。”

紧张半晌的林烟湄不受控地呼出一口闷气,朝下属们使个“赶紧溜”的眼色,退堂的小碎步飕飕的。

走出县衙好远,楚岚才上前拽她袖子:“湄娘,你得想想回去如何与姑娘交代。今夜的事远超预料,闹得太大,我等…怕是都会被姑娘迁怒。”

“我…”

楚岚的一番话点醒了神思混沌的林烟湄,她一个急刹逼停脚步,蹲下身发起了愁:“我也慌呀。”

这半日又半夜,林烟湄是真在鬼门关走了遭:柒婆婆将她单独关押在后院半地下的密室,起初乐华没找到她,大火烧起时,是个蒙面陌生人最先闯进去,将半昏迷的她捞了出来。

数个时辰里,她只顾着求生和救人,早把江晚璃抛诸脑后了,自也没想过事情要如何收场。

她垂眸打量着身上被烧的七零八落的衣衫,抱着脑袋苦叹连连:“要不,我们晚些,等阿姊睡熟再回?她明早起来,气性是否能小一点?”

一旁的乌瑞闻言,惨兮兮瘪着嘴说起风凉话:

“我怎么觉得,这一晚耗过去,姑娘的气性会如雨后春笋,生机勃发?”

“闭嘴吧你!”楚岚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当务之急是想办法!”

“姑娘可急坏了啊!”乌瑞叉腰反驳:“她都让我去认尸了!你们看着办吧!”

“认什么?”

林烟湄“腾”地蹿起身,头皮麻麻的。

乌瑞别开视线,怯怯嘟囔:“还能是什么,你听懂了,我不重复。”

“完了…”

林烟湄仰头望着高天,嘴角一撇,哀嚎道:“这下真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