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小江:小妹妹还是天真了些!
暮色昏昏之际,乐华抱膝坐在花坛下,眉眼含倦,一脸欲哭无泪之态。
她身侧通往正堂的小路上,几名侍从正端着各色香料,次第而入。
跟在队伍最尾的乌瑞留意到乐华状态反常,待目送下属进了门,她一溜烟跑过去,撞了下乐华的肩:“头儿怎得了?”
乐华摇头不语。
“姑娘要给林姑娘露手艺,你不想凑热闹瞧瞧?”乌瑞伸手拽她的胳膊:“去看看吧。”
乐华近乎烦躁地苦叹一声,蛮力抽回胳膊,视线瞄着瘪荷包,闷闷嘟囔:
“你去看罢,如果看了顶饱,也挺好。反正,我卖医馆带回的钱,都换作香料了。”
“啥?!”
闻声,乌瑞嗖地蹿起了身:“这不是咱的口粮钱吗?姑娘如此轻易的,拿口粮钱换香料,是与香铺谈成了生意?”
“你小声些!”
乐华硬把乌瑞拉回了身侧,望着正堂方向与人附耳:“生意没影儿,但姑娘今儿约莫在林姑娘那落了下风,变着法子哄人呢,哪还顾得上柴米油盐的琐事?我让你照料的绣娘,你可顾上了?”
乌瑞明晰了宅中财务状况,只顾忧心下顿饭去哪吃,玩心全消,也学着上司长吁短叹起来:
“别提了,那人性格忒古怪。我见她衣衫脏,好心派人送了浴桶和热水进屋,她竟被大伙进出的动静吓得战战兢兢,差点缩墙角里,就不肯洗澡浣衣。我没法子,只得不管她了。”
“怕?”
乐华疑惑蹙眉,缓缓站起身:“我们好意请她做客,她有何好怕?走,去瞧瞧。”
乌瑞因囊中羞涩,办差激情大减,磨蹭着不想动:
“头儿,歇歇吧,绣娘有何好看?有这闲工夫,咱还不如上街觅个差事,换俩铜板呢!”
“换二十个铜子够主子的伙食开销么!”
乐华突然板了脸,睨她一眼:“做正事。生计还轮不到你愁,若真发现绣娘有异样,回头给你请功。”
“哦。”
挨了不痛不痒一顿小训,乌瑞瘪瘪嘴,老实收敛了脾气,乖觉在前引路。
庭院内燃起盏盏烛火。
楚岚轻叩屋门,来给正堂掌灯。
屋内丝丝缕缕的篆烟弥漫,她吸了吸鼻子,不禁赞叹:“好清幽别致的香,真好闻。”
案前燃香的江晚璃熄了手中火引子,唇角无声上翘的同时,故意转眸,用一双笑眼打量林烟湄。
仿佛在邀功。
这点小心思倒是逃不过林烟湄的慧眼,她知道江晚璃在巴巴地求认可,只可惜,她对香料着实一窍不通,夸不出花来,只好顺着楚岚的话音,双手托腮随意点点头:
“闻着还行。”
“还行…?”
显然,江晚璃对此回应不大满意:“较之柒婆婆店里的,如何?”
她忙活大半晌才制成的独门秘香,总该得个积极的评断罢!
“嗯…”
林烟湄拧着小眉头沉思良久,余光瞥见楚岚腰间别着个柒婆婆送的香囊,干脆上前嗅了几息:
“阿姊的香偏柔和,不刺鼻。柒婆婆的味道浓郁,略呛。”
话音落,楚岚先掩袖低哂了声:“您不好这般比。香囊挂系身上,气味慢慢发散,味需重些;燃的香与之效用不同,用料分量自也有差异。”
“这样么?”
林烟湄的小脸顷刻爬满了窘迫,挠着红耳朵窝回了矮榻:“我不懂。”
“不过,属下觉得湄娘所言在理。姑娘制的香古朴醇厚,一闻便知用了诸多上等香料。”
楚岚发觉林烟湄表情不自在,暗骂自己多嘴,忙不叠地抓着香囊找补:“柒记这香囊里的香料较常见,香味自也普通许多。”
江晚璃耐心听完,撩起眼瞟向楚岚:“你倒是懂香。”
“属下胡诌的。”
“早知道,合该让你陪湄儿去香铺。”
江晚璃后知后觉,她派去访查香铺的,是俩门外汉。
也难怪林烟湄回来追着她问了好些关于香料的知识。
午后林烟湄在店里时,大抵捉襟见肘,十分忐忑罢。
思及此,江晚璃望着林烟湄,心生几许惭愧,卖弄才艺的闲心全消,又摆弄起面前香料,认真嘱咐道:
“湄儿,这款香乃我独门秘方,昔年请京城调香师指点过的,应算上乘。你明日拿此香去问柒婆婆,看她对此配方有何见解。她若能猜出七成原料,便有些造诣,你方可与她深谈生意。”
“好麻烦。”
林烟湄觉得自己啥都不懂,深感挫败:“阿姊亲去交涉不好吗?方才你找乐华讨银子时,她脸色可不大好。没生意做,耽搁久了,大家会不高兴。”
“不好。”
江晚璃打量着托腮摆懒的小鬼,转手塞了枚制好的香丸给她:“湄儿看了许久,想必已将秘方学了去,不若试试?这行当不难,你不涉足就打退堂鼓,我可要笑你怯懦咯?”
林烟湄接过香丸,随手抛上了天,待丸子垂落,她接住又抛起,往复好几轮,偏不理人。
江晚璃见状,心知小鬼犯了抵触,也不好强求,只得唤住欲走的楚岚,安排它事:
“云清可去过城内赌坊?”
楚岚迷惘地摇摇头。
“出千可会?”
楚岚更费解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她若敢玩赌,楚筠会把她揍成浑圆的骰子罢!
“那…斗鸡可会?”
从小便不被准允“玩物丧志”的楚岚心虚应道:“勉强会些,以前同府里兵士玩闹过。”
江晚璃转头乜了眼天色:“晚市该开了。县衙后街东北角有人组局斗鸡,五两一注。你即刻去,无需赢太多,二十两就收手,免得被地痞盯上找茬。”
吩咐过耳,楚岚懵呆呆杵案前良久,才举棋不定地支吾:
“若属下输了钱、或是没赚够二十两…”
“自行想办法。二十两和你,需一同回家。”
江晚璃不等人啰嗦完,霸道地做下决断,还心急地摆手赶人:
“明日你陪湄儿同去香铺,换下乐华。出去时命人传膳,退下罢。”
“噗…哈哈。”
楚岚刚走,林烟湄噗嗤一声,指着江晚璃笑完了腰。
笑得江晚璃浑身发毛:“你笑甚?”
“阿姊好威风,还摆起谱啦。”
林烟湄憋着笑,拿腔拿调学江晚璃说话:“还‘命人传膳’,寻常人家用饭,哪个敢乱讲?阿姊近来可是宫廷话本编排太多,分不清戏里戏外了?也不怕被人听墙角,告你个僭越大罪。”
闻声,江晚璃默默将手移上杯盏,慢条斯理抿了口茶。
她当真大意了,得亏小鬼没在意,还有闲工夫跟她调侃、替她想说辞呢。
饮尽一盏茶定了心神,江晚璃才回望盯她良久的小鬼,端作一本正经道:
“我失言了,下次可莫要揪着这等事打趣,仔细丢了脑袋。”
“哦—”
林烟湄把嘴张得圆圆,她嫌江晚璃小题大做,故意拖长音表示不屑,一双手还攀上脖颈来回摸了圈:“脖子和脑袋都好好…啊呜呜!”
话说一半,一道抛物线自江晚璃手中飞出,直落进林烟湄的喉头。
林烟湄只觉舌头一沉,因不知入口的是何物,正想吐出来时,江晚璃忽而捂住了她的嘴:
“嚼嚼。”
“呜呜呜!”
林烟湄猛猛扑棱起脑袋,刚才江晚璃手边都是香材,八成不能吃,她才不嚼!
就算想堵她损人的嘴,也不兴这般胡闹罢!“湄儿乖,是甜的,试试?”
江晚璃不依不饶:“我喂你的,湄儿怎好不讲情面?你方才话中虽有调侃之意,到底也算好心提醒,我还能害你不成?快嚼嚼。”
“…”
林烟湄抿着唇没动,但嘴里之物化开了,丝丝花蜜般的清甜已盈满口腔。
莫非,江晚璃没诓她?
林烟湄试探着咀嚼了两下,口中物圆溜溜的,味道…先有微苦,后是回甘,尚可。
她咕哝着嘴,偏头避开了江晚璃的手:“你给我吃了什么?”
“炙枣干与甘草和蜂蜜、花露混成的丸子。”
“这不是你的香丸半成品么?”
江晚璃好整以暇地点着头,收拢制香用度的间隙,顺带冲林烟湄挑了挑眉:
“不错。吃了甜滋滋的香丸,小鬼的嘴巴不就香香甜甜的,说话也中听了么?”
林烟湄听着听着,缓缓将杏眼挤成一道寒芒,撸起袖子直扑香案,看架势要和江晚璃过过招:
“你你你…”
这人居然拐弯抹角损她嘴巴臭!
“欸?”江晚璃不紧不慢地擡袖护住案上物件:
“你掀桌前掂量清楚,这可都是真金白银换来的。”
“哼!”
林烟湄都不用想,马上离桌案远远的,才愤然拂袖转了个圈:
“阿姊你!你怎就半点亏不肯吃?怎就不能让让我呢!明明你午后才撒谎骗过我,还非同我争口舌之快!”
“争强好胜是我骨子里带的,改不了。”
江晚璃怡然浅笑着,柔声与人分辨:“且被子的事我已应了你赔罪,赔罪法子你也允了,这两回事可就不便再混为一谈。消消气,该用饭了。”
“谁允了?”
旋转的陀螺转瞬停滞,留给江晚璃的半个侧脸红扑扑的:“那羞死人的建议,是你的歪主意,我分明什么也没说。”
“不说也不恼,可不就是默许?”
江晚璃心觉好笑:“难不成,我多些诚意还错了?若你不乐意,我也可退一步,只成全你日日摸着我的心愿。”
午后,某个傻丫头听得她有心赔罪,可是一本正经地问她:
“有多羞?是可以容我日日摸着你入睡,醒来再埋进你心口贴着的那种羞吗?”
彼时江晚璃就暗诽:小妹妹还是天真了些!
“吱呀…”
门声响起。
林烟湄招架不住江晚璃没羞没臊的劲儿,听见门声后,拔腿直奔外间:“吃饭!”
“是了,用过饭才有力气戏水。”
紧随其后的江晚璃以袖掩面,轻哂着落了座。
席间,回应她的,只有林烟湄闷头扒饭时筷子和瓷碗交碰的声响。
于是,江晚璃眼睁睁看着一碗米山以惊人的速度消失,林烟湄捏着筷子与最后一粒米较劲成功后,转头又盛了一碗,三两口又吃了个七七八八。
江晚璃有些坐不住了,她忙起身给人添了几筷小青菜:
“倒也不必如此卖力,沐浴太久容易生病。”
话音未落,对面繁忙的筷头已悬停半空。
林烟湄两腮鼓囊囊的,但咀嚼动作已慢了好些,她呆望着白米饭上绿油油的菜叶子,突然擡手抹了抹嘴,飞速起身离席:“我吃好了,出去吹吹风。”
江晚璃没来得及开口挽留,这人已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至于吗?”
独守空房的江晚璃有些摸不着头脑,林烟湄对共浴的反应这般大?
到底是期待多些,还是慌乱无措多些?
是她太心急,还是她会错了小鬼的心意?
桌上吃食太过清淡,提不起她的胃口,心事重重的江晚璃只捡走林烟湄落下的菜叶子抿了两口,便让人撤了餐食。
与此同时,跑走的林烟湄正扶着连廊的栏杆大口喘着气,等气喘匀后,她拿手作扇,朝滚烫的脸颊挥动不停。
打从她有记忆起,每次沐浴慧娘都会守在堂屋,只留她一人在屋里泡浴桶。
她从无与人共享一汪热汤的经历,自也思量不出俩人肌肤相亲该是怎样的场面。脑海但凡照着江晚璃的提议生出联想,她的心跳便开始漫无边际地狂奔……
扪心自问,她盼着与江晚璃亲昵,梦里都想亲她、抱她、紧贴着她寸步不离。
但心心念念的事儿真到了眼前,她怎就害臊想躲了呢?
这是怂吗?
林烟湄掰扯不清脑中纷乱的思绪,懊恼地捶了捶脑门。
“林姑娘怎在这?是头疼?”
一声关切问候自身后传来,林烟湄倏地后退两步,这才回身:
“乐姐姐,我饭后随意走走,无事。”
“无事就好。”
乐华抱着长剑,定睛打量她须臾:“林姑娘脸泛红,若不舒服还是早点回房,今夜风凉。”
“哦…好。”
林烟湄欲盖弥彰地拿手捂了脸,有意岔开话题:“你在此是…”
“您给的任务,忘了?”
乐华轻笑着,转身指向身后一间亮灯的厢房:
“我和乌瑞察觉她行止有些反常,就寻了针线,借考校技艺的由头让她再绣些花样。哪知,等了这半晌,她也没落几针,瞧着轮廓,还像那五毒图样。”
“相同的花样?”
林烟湄狐疑拧眉:“不该呀,绣娘怎能只会一种?许是她紧张了,你们莫盯着人家,先送饭罢。”
“已端给她了。”
“好。对了,有件事想麻烦你留意些,我怕晚些会忘记。”
乐华好奇,宅中有江晚璃坐镇,还有何事需林烟湄挂心呢:“您直说。”
“云清被阿姊派去斗鸡,要赢二十两才能回家。我看她走前好似很为难,你可懂其中门道,可否去帮帮她?”
“姑娘命人去斗鸡赚钱?!”
乐华险些惊掉下巴。
大楚那些赋闲的皇亲贵胄最爱斗鸡取乐,京中为讨贵人欢心,还有专门的斗鸡坊。
早年江晚璃听得风声,也跟着凑了热闹。但东宫鸡鸣声声、互下赌注实在不成体统,陛下得知后勒令叫停,江晚璃的爱好中道崩殂不说,还被陛下罚了一年俸。
“总之,我看云清很老实,不像擅赌的,若宵禁未归,劳你去接她吧。”
林烟湄知晓江晚璃是为没钱犯愁,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行,记下了。”
乐华直觉林烟湄与她交谈时神色一直不自在,眸光一转改了口风:
“我和乌瑞会分工办好差事,您安心回前院吧,耽搁久了,姑娘怕要着急出门寻您。”
闻言,林烟湄稍一颔首,逃也似的转身飘走了。
待她晃荡回正房院墙外,一小厮迎面跑来,兴冲冲道:
“可找到您了。热汤已备好,姑娘等您沐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