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惊!殿下居然是这样的!
“岚儿人呢?”
四月十九大清早,楚筠正在操练场指挥下属练兵,不料夫人江琳带着嬷嬷气冲冲找了来,开口就是质问。
“都散了。”
楚筠忙屏退下属,引着夫人行至操练场一角的长桌落座:“岚儿再度离府,我也是昨午后才知晓,发觉时已来不急…”
“你少来!”
江琳气急败坏地一掌拍上桌案:“上次与河东节度使结亲,她逃了,你应我去找,我信了你。结果呢?你这对敌从无败绩的猛将,竟半年寻不到个毛丫头!此番人刚寻回就又溜了?你糊弄鬼呢!”
“够了!”
声声埋怨过耳,心头本就发堵的楚筠瞬间冷脸,厉声喝止了夫人的牢骚。
楚岚是私下跟安芷离府的,楚筠醒后,只在女儿房中找到了一封亲笔信。
信中,孩子袒露了在家多年不敢言说的苦闷心事,以及对外间的向往、对建功立业的渴求,和对世家大族拿女子当作联姻筹码的不屑与痛恨。
“好啊,楚筠你腰杆愈发硬了,没说两句就凶我!”
江琳大抵没料到楚筠会与她翻脸,确被一声呵斥吓到,但只一会儿就回了神,指着人愤然控诉:
“我辛苦筹谋岚儿的婚事,希求靠她结亲拢些人脉,还不是为你好!固守一方的封疆大吏有几个好下场的!昔年太后命我离京千里做你续弦,是何目的,你比我清楚!”
“可你几时与孩子商量过?几时问过岚儿的心意?莫说是与你无半点血缘的女儿,就连我的意图,你也从不曾过问!我最厌恶的,就是拉帮结派,那是结党!”
楚筠被她这话激起了深埋许久的怨气,索性不吐不快:“你一意孤行,就莫打着为我们好的旗号!我楚筠戎马半生,是忠是奸,朝廷与百姓自有公断,我不怕构陷!不怕清算!”
“好…好啊!你硬气,你手里有兵,硬气得很!”江琳说不过她,竟捂着帕子呜咽出声:
“我在宗亲里从不得宠,半生飘零,走到哪都任人摆布。你不怜我、不体谅我的苦心也无妨,咱就做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但前提是有命活。找不找女儿,你看着办吧,大不了一起死。”
撂下话,江琳哭哭啼啼地起身欲走。
“慢着,把话说清楚。”
楚筠听得莫名其妙,她清楚夫人背井离乡远嫁塞外后,情绪就一直不佳,但何至于张口闭口要死要活呢?
江琳见人拦了她的去路,硬生生止住抽噎,漠然冷哼了声:
“看来你还是惜命的。仁寿郡主前日派人传话,邀我携岚儿往宸王府小住。她与岚儿年岁相仿,必是打定你女儿的主意了。她可是陛下的亲妹妹,敢不敢得罪,你自行掂量!让开!”
此言过耳,楚筠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回神。
仁寿郡主江月眠,少有才名,又是当今天子江颂祺的同母胞妹,背靠母亲的宸王府和宫里两棵大树,可不是个好惹的。
真论起亲疏远近,这位与陛下的关系,比太女江晚璃与陛下的关系还要亲厚。
太女多病的事实满朝皆知,当初太后便是因太女体弱,不得已传位嗣女的。如今江颂祺为君已有三载,根基日深,政令从无差错,只是无法生育,也早早昭告天下,毕生不行婚嫁了。
但朝中大臣私下早有议论,江晚璃这储位未见得稳当。待太后万年之时,那宸王府一脉,便是最靠近皇位的宗室,才德兼备的仁寿郡主,保不齐就能有继任储位的资格。
楚筠愕然,高不可攀的皇室郡主,何故盯上了她唯一的掌珠?
楚岚为人从不张扬,自幼在府中随她修习兵法,甚少与外人交际,江月眠与楚岚该当从未见过。双方既不相熟,小郡主打她女儿的主意,为的…
只能是她这位带兵镇守边陲的母亲!
权势滔天的宸王府,眼下不低调些安享荣华,反而试图与她这一方节度结亲,恐没安好心!
思及此,楚筠拿定主意,她绝不会寻回楚岚,绝不让女儿入那深不见底的龙潭虎xue。
“来人!”
她扬手唤来副将,与人耳语半晌:“去吧。”
“主帅,那您呢?属下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不必急着回来,找到她,陪着她就是。除了你,旁人我不放心。”
“属下定不辱命。”
副将明晰楚筠的用意后,自操练场牵过战马,头也不回地驶出了府:“驾驾!”
“吁—”
“站住,来者何人?”
晌午,陵原县南城的宅院前,小厮截住一牵马而来、头戴幕离的姑娘,满目警觉地上前盘问。
来人自怀间掏出一枚令牌,举给小厮看:“可能进了?”
“校尉请!”
小厮瞧见令牌上羽林卫的徽记,立刻恭谨抱拳让了路:“我去通禀家主,劳您前厅小坐。”
“哈哈,傻不傻?”
闻声,来人以手中长剑稍挑起幕离一角,朝小厮俏皮眨眼:“共事数日,你认不出我啦?若真有禁军造访此地,你不拦着让主人赶紧跑,还要进去通传?”
“啊?是您啊,吓坏我了。”
小厮看清头纱内的面容,惭愧挠头:“您别说,我方才是打算骗您进屋再瓮中捉鼈的。家主若知晓您回来了,必定欢喜得紧,要不您自己进去?”
“不合规矩,还劳你通报声吧。”
“得嘞!”
小厮兴冲冲奔向了内宅:“姑娘,楚娘子回来了!”
此刻,江晚璃应付了半晌来此生是非的官差,累得头晕脑胀,她斜倚小榻刚养出的睡意,被下属这声通传吓得悉数散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正要开口接话,就见案前烹茶的林烟湄先一步上前开了门,纳闷问着人:“什么楚娘子?谁还姓楚?”
“呃…不是,林姑娘听岔了,我是喊咱家姑娘,有人回来了。一时欢喜心急,嘴巴瓢。”
“行了,谁回来了?”
江晚璃信步近前,急于制止小厮越抹越黑的解释。
小厮心虚垂首:“是云清姑娘。”
“云清?”
江晚璃眸光一转,笑盈盈同林烟湄调侃:“她也算楚娘子,娘待她如亲女。”林烟湄抿唇浅笑着,接纳了这番解释。
大户人家的侍从多随主家姓,倒也不足为奇:“阿姊,我们去接她?刚好一道用午饭。”
“也好。”江晚璃思忖须臾,拉着林烟湄的手并肩往前去了。
但半途,她心里一直犯嘀咕,搬来此宅当晚,她派出给乐华递消息的下属尚未归来,乐华也没回,楚岚是从何处得了她在此的消息,找上门的呢?
好生奇怪。
待二人行至前厅,一身白衣的楚岚已候于堂前,瞧见二人后,匆匆摘下幕离上前拱手:
“姑娘,云清来迟了。”
“快免了虚礼。”
江晚璃虚扶住楚岚的胳膊,温声笑问:“我寻思你尚需修养些时日,怎这般急着寻来?谁告知你我在此的?”
“此事说来话长。”楚岚取出怀中令牌,与人娓娓道来:
“您走后不久,府上来了位主帅的故交,是京中大员。我那日被主帅拉着操练,偶得她的赏识,一同吃了酒。后来她辞别东行,非但带我离府,还将此令牌予我。我只身南下,恰遇见您的侍从,是她告知我您的住处,让我先行来此的。”
江晚璃从楚岚隐晦的一番陈述中,已然猜出了安芷寻她扑空,又率人东行查访的经过。
她不禁暗叹好险,当初再耽搁一步,必逃不脱回京的命运了。自然,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楚岚大抵被楚筠折腾得不轻,不然也不至于急匆匆跑出来寻她。
想到这儿,江晚璃拉过楚岚的手轻拍两下,宽慰道:
“辛苦你了。一路风尘,先洗漱更衣,晚些到后院一齐用饭。湄儿,你备壶酒,咱给云清接风。”
“好。”
林烟湄爽快应下,出门去操持。
楚岚等林烟湄离开视线,倏地抽回手,半跪于地请罪:
“姑娘,羽林卫这令牌,是安将军强迫我接下的。她知晓您与我的关系后,希望我能以私人身份护您周全,便予了我禁军校尉的便利。我不靠她,则无法从府内抽身,是以…”
“起来。”
江晚璃制止了她的自白,强行将人拽起:“在我这,无罪之人无需这些繁文缛节。区区校尉,你担得起,令牌收好。”
“姑娘?”楚岚不敢信,江晚璃对她投效安芷的事竟如此轻拿轻放,心底不免愧疚更甚:
“您放心,我不会将您的行踪报给安将军的。我答应她的,只是护着您。”
“无需承诺这些,她若真有心抓我回宫,就不会容你自行南下了。”
江晚璃拎得清事中蹊跷,也清楚安芷是她母亲的心腹近臣,此番分明是故意给她放水,与她这储君示好呢。
楚岚发觉江晚璃没有疑心她,惴惴心绪一扫而光,忙从袖袋中掏出一沓文书:
“对了,这是我同安将军求来的路引,可乱真。不,某种程度上,这就是真的,能助您行动。”
江晚璃接过随手翻了几页:“嗯,是个好东西。若早几日拿到就好了,现在我已有了它法。”
楚岚好奇道:“什么法子?”
“走吧,移步后院,边吃边说。湄儿也同你一样,事事好奇呢。”
江晚璃存心卖了个关子。
半刻后。
宴席上酒过三巡,江晚璃捧起一根青萝卜,哂笑道:
“它,就是你们感兴趣的,我伪造路引的利器。”
快要醉迷糊的林烟湄呆望着萝卜,不屑发笑:“阿姊醉了,萝卜而已,与路引何干?”
“是你醉了。”
江晚璃拿萝卜敲敲小鬼的脑袋,手拎割肉的匕首转了个圈:“你俩瞧好了哈。”
说罢,匕首在江晚璃的袖间舞动生花,欻欻欻削掉一串萝卜皮,席间二人看得眼花缭乱,不多时,一个大萝卜被切成巴掌大小,底部刻出好些条条框框。
江晚璃将半杯酒泼洒案上,随即将萝卜压了上去,再擡手,桌面浮现了路引上官印的痕迹,字体分毫不差。
楚岚看得目瞪口呆。
堂堂殿下,居然会这些旁门左道!
醉猫林烟湄嘴巴更实诚些,盯着足以以假乱真的印文,大剌剌控诉:
“阿姊,你这手艺犯了律例,被人发现,要拉去挨板子的。”
江晚璃闻言,举着萝卜再度敲上醉猫的脑袋,唬道:
“若是我被人告发,定是你这小鬼管不住嘴,我回来先打你。”
楚岚咂摸着她的口风,“砰”的一声倒在桌前装晕,生怕日后事发,江晚璃寻她算账。
早已失了理智的林烟湄稀里糊涂掰扯:
“嘁,我还说呢,官差拿几块汉白玉残砖生事要讹你钱的时候,你怎那般硬气,由着衙役查你身份。原来那些文书,你都是拿萝卜敲的印!也没什么了不起,白崇拜你了。”
微醺的江晚璃幼稚至极,明知林烟湄醉傻了,仍乐得与醉猫较劲:
“找茬的官差是不是我赶走的?他们是不是没带走我一分钱?你个小鬼,眼光还挺高不成?”
“那不是因为阿姊没钱?官差搜家也只能搜走西北风?”
林烟湄噗嗤就乐了:“我上午问过随从了,华服钱是大伙分散到各赌坊小赚几笔就跑,冒着被揍的风险费劲凑的。那桌晚餐,是城里书局买断你话本刊载权的定金。置宅请厨娘后,你和大伙是口袋叮当响,一分也无咯!”
“吃你的肉!”
被揭穿老底的江晚璃深觉没面子,赶紧夹块红烧肉怼进了林烟湄叭叭叭的唇缝里。
假寐的楚岚听了一口大八卦,不禁偷偷犯了愁——
现在桌上佳肴尚算丰盛,她是否应表演个原地转醒,大快朵颐呀?
否则,跟着江晚璃她们,会否吃了这顿就没下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