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与女
母与女
沈周容匆匆离开,北堂舜华似一下子泄了气,呆坐在椅子上想不通自己阿姐为什么有意避开她的话。
玉照在门外见到了来请沈周容过去用饭的敦阳王妃身边的老嬷嬷,“劳嬷嬷辛苦一趟,沈姑娘早在刚刚就已离开。”
嬷嬷将玉照的话带到,敦阳王妃看着新鲜出炉的酱笋和一桌子按照沈周容口味准备的饭菜,暮的暗了神色。
“罢了,人在这,以后多得是机会,吩咐厨房,往后每日务必备一些新鲜的笋子。”
敦阳王妃吩咐完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独自呢喃,“总会用得到的。
房间里,玉照兀自进去,安慰自家小姐,“郡主,王妃备好了晚饭,您可要去用一些。”
北堂舜华摇头,“我吃不下,你说,阿姐会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一切吗?连同我。”
自家主子的问题,玉照没法回答,只能含泪安慰,“奴婢相信,总有一日,大长公主她一定会想起所有的。”
北堂舜华擡头,看着玉照不敢与她对视而垂下的眸子,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总有一日是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又或者是一辈子?”
北堂舜华像失了魂魄一般起身往外走,玉照连忙跟上,余光看到放在桌上的红漆木盒,要抱起时慌乱中不小心打开了盖子。
“这!”
玉照震惊的站在原地,大叫了一声郡主,北堂舜华转身,只一眼,从屋外到屋内十几步的距离,几乎是飞奔过来。
“这是凤凰阁的锦绣山河裙!大长公主她?”
玉照不可置信的捧着木盒,道出彩衣来处。
北堂舜华摸着盒内彩衣,眼泪一滴一滴打湿了衣上锦绣,“凤凰阁内凤凰衣,身着彩衣误相思。”
“幼时我去见阿姐,因为挑了好久的衣裳,被阿姐戏谑,说我只记得漂亮衣裳,不记得她,当时那件衣裳的铺子,就是凤凰阁。”
“郡主此次回来,从未踏足凤凰阁,旁人更是不知,因此……”
玉照一双眼睁的楞圆,无比激动又期盼的等着自家主子说出那句最不可能的话。
“阿姐她,她记得!”
北堂舜华抱着山河裙哭成了泪人儿,玉照在一旁也忍不住流泪,一边哭一边问北堂舜华。
“郡主,可要奴婢前去,将大长公主请回来?”
出乎意料的,北堂舜华拒绝了玉照的提议,整个人神秘中透着莫名的兴奋。
“阿姐若愿意相认,刚刚便不会离开,阿姐定有她自己的道理,你将这件衣裳收好,明日除夕宫宴,我要穿它入宫!”
……
第五公府。
沈周容住进来的这两日,吕老夫人吩咐厨房,无论吃食还是点心,都挑着花似得做,更有第五司玉忙前忙后,什么首饰衣裳古玩珍宝,堆了满满一屋子,如此,犹嫌不够。
晚饭后,吕老夫人拄着杖亲自到了芙蓉苑,祖孙俩先是寒暄了两句,然后吕老夫人自然而然的提及遗诏来。
“昨日和舒太妃提及之事,可是心有顾虑?”
见沈周容不语,吕老夫人又道:“若是真有顾虑,不要怕,无论你做任何决定,整个第五家族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沈周容眼眶突然就发酸,为掩饰,忙低头拼命眨眼逼退眼底湿意,片刻,擡头定定看向眼前人。
“即便是我要那九五之位?”
吕老夫人点头。
沈周容又问,“若我最终失败,老夫人可曾想过第五家族会如何?第五家族自天阙王朝伊始繁衍至今,六百多年历史,早已不是一家一府,而是千家万户!”
沈周容本欲以此试探,不曾想却换来吕老夫人一颗赤淋淋慈母心。
“你是司月留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是她生命的延续。当初便是因为第五家族庞大的家族势力,司月才会在当时朝局最艰难动荡时刻被媞漪皇后选中嫁入皇室。”
“她是你的母亲,可在她成为母亲之前,更是我的女儿。天底下,没有哪一位真心爱护自己女儿的母亲愿意自己女儿在本该烂漫的年纪担起一国重任,为此耗损寿元四海奔波,而后更是一入战场十多年。”
“可她是一国之母,即便再舍不得,我也无法阻止让她不去爱她的子民,为此,白发人送黑发人。自你母亲走后,我一生的愿望,便是你能活着,幸福快乐的过完一生,即便永无你音讯。”
“许是老天见我思念你母亲太重,故而大发慈悲将你送回我身边,你不知道,从得知你消息那一刻,我就已做了决定,只要你愿意,无论何事,哪怕倾尽整个第五家族,都一定为你达成,其中便包括你母亲在世时一直所愿!”
“这是我能为你母亲做的最后补偿!”
吕老夫人说完,兀自拭去泪痕,沈周容听得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一般,闷闷的。眼前人,她的外祖母,字字句句,是一个母亲在为国家失去女儿后,一颗悲痛补偿的心。
一切一切,不是因为自己是帝女,只是因为是自己女儿的孩子。
沈周容第一次感受到了亲人两个字的存在,原来,有亲人的感觉是这般温暖,与此同时,也明白了佘老太爷为何会在当初升平皇后去世两年后,沈周安登基之初,坚决辞去太师一职返回故土,十多年来,从不愿见自己一面。
是怕见到自己,会想到自己女儿的死同她有关,升平皇后爱自己,可佘老太爷爱自己的女儿,为了阻止他有朝一日失去理智而伤害自己,这位老太师将他连同心底的爱恨一起埋葬在了廊州。
沈周容再也忍不住,泛红的眼眶出卖了她的伪装。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里,找到了一直爱她的家人。
无所顾忌的,明目张胆的偏爱。
想到不羡探来的消息,沈周容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力气去拒绝吕老夫人所愿,她不能为了自己,而让整个第五家族陷入生死之境。
“实在对不起,我于幼时的记忆,还是想不起,至于那件事,我……我……”
吕老夫人见她为难,一颗心也揪着疼,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不停地拍她后背安慰她。
“好孩子不伤心,咱们想不起来就不想,至于其他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整个第五公府都支持。”
烛火下,沈周容默默擡手环住吕老夫人,贪婪的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暖,最终眉眼低垂,将所有情绪敛入眼底不见。
与此同时,敦阳王府内,长青寻遍了府中所有屋子,却不见遗诏任何踪迹。
最终,来到了一处偏院,踏进院门的那一刻,赫然发现好大一处祠堂。
原敦阳王府祠堂,竟在这样一处偏远地带。
长青趁院外巡夜的侍卫不注意,偷潜进祠堂内,定睛一看,整个祠堂供着北堂一族所有祖先及逝去的亲族,烛火烈烈,带着暗夜独有的气息。
长青见此,扯下蒙面的黑巾,跪地叩头后恭恭敬敬敬了一炷香,而后才开始搜寻。
最终,祠堂房梁上,长青惊喜摸到一方长木匣,木匣上头落满了厚厚一层沉灰,显然多年未有人动过。
呼的一声,长青吹落灰尘,打开木匣确认,露出一角明黄!
因为提及第五司月,吕老夫人忍不住几番落泪,沈周容不愿为洛恒之后,因此,她与洛恒之间必有一场较量。
十三载帝王之位,足够洛原和洛恒父子两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沈周容从心底不愿拖第五家族入水,故而早早将吕老夫人送回,回来时,恰逢长青归来。
沈周容一眼便看到了长青手中木匣,确认四周无人后,连同长青一同进了屋,第一时间就是确认里面东西是不是淙元帝当年那份明诏。
打开圣旨的那一刻,沈周容连呼吸都轻了三分。
‘朕承天序,抚有万方,思立储嗣,以固国本。公主明禧,系朕嫡出,天资聪颖,德性纯良,宜承大统。朕观其平日所为,敬顺孝悌,勤学好问,颇有乃父之风。又念及国家社稷之长远,当立贤良之人为储君,以承宗庙之重,抚万民之望。故朕深思熟虑,决定册立公主明禧为帝女,以承继大统,共安社稷。朕亦望百官及天下臣民,知朕心,共辅帝女,以成国家之大事,自今而后,同心协力,共护国家安宁,社稷昌盛。’
知道沈周容被立为帝女是一件事,但亲眼看到立储圣旨又是另一件事,饶是历来淡定的长青,面对千百年来唯一一份立女子为帝的圣旨,此刻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殿下,明日入宫……”
长青的话被沈周容打断,“此诏不宜出现宫中,不,现在连皇城内都不可以出现,一经现世,洛恒就会再无顾忌!天下历经了几十年天蒙之乱,百姓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杀戮一旦开始,将永无终止,更何况,洛恒非普通人,他手中握的乃是大齐一半兵马!”
长青瞬间便明白了沈周容的顾虑,忧心道:“那属下派人将此诏送出皇城?可若如此,一旦洛恒明日开杀戒……”
沈周容知晓长青的担忧,眼中霸气尽显。
“若我真要为帝,即便有无这道明诏,谁能阻我!”
长青被沈周容这句话震的久久不能回神,也是在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为何淙元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从宗室选嗣,而选立公主为帝。
震惊之际,又听到沈周容另一句话,“为今之计,是找一个可靠之人,将此诏带出皇城!”
沈周容想到了被关敦阳王府的林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