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
灾难
徽远的夏雨终于来了,经海过来的水汽卷过岐山山脉,终于降下雷雨。
谢嘉容匆忙把车停到老小区门口,然后狂奔进去。
进门的时候看到宋媛坐在沙发上哭,手里一张褶皱的纸被她攥得紧。
谢侯在边上打电话,着急忙慌的问。
见他来了,这才挂了电话迎上来。
“嘉容,令妤不见了,爸已经报警了,这,她一个小姑娘她能去哪啊。”谢侯干着急。
谢嘉容没说话,视线一瞥,落到宋媛那边,慢慢移到她手上。
男人没多说什么,三两步上去抽过来。
宋媛见到他的动作,霎时想去抢回来,他站起身,手拿着那几张淡薄的纸,没让女人抢到。
宋媛没辙,眼见着他的视线落到纸上,霎时心里跟着紧张起来。
谢嘉容果不其然的蹙起了眉头,然后连带着质疑和诧异的看向她:“你女儿有抑郁症这么严重的事情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女人畏畏缩缩的敛睫,没说什么,他霎时回忆起来。
想起当初宋媛才带谢令妤走的时候,有一次再回月湖景,就是问他,谢令妤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疾病在身上。
当时他在气头上,不过是与宋媛拌了几句嘴,女人说是要带谢令妤去医院看。
后来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宋媛也再没有跟他提及过关于谢令妤的事情。
从小到大,宋媛都对谢令妤不管不顾,可以说是很少对女儿上心
这么些年,口头上面子上,谢嘉容似乎在家里就是比妹妹更有地位。
而这一切的地位都来源于一个已经抱走的孩子。
这么多年了,他确实一直活在一个名字的阴影之下。
最可笑的事情是,谢令妤一生渴望得到母爱,而宋媛却从来没有给她想要的关心和爱护。
却将这份心意用在他身上,可他不需要,他不需要依靠别人身份得到的这种悲悯的母爱。
谢嘉容眸色一暗,擡眼瞥见客厅墙壁上快挂满整张墙的三好学生奖状,他微用力撚紧手上的病历单。
谢令妤成绩一直不算很好,相比当年的他可以说是差的一般,而她为了得到宋媛的关注,放弃选择他,奔赴她心心念念的妈妈,却是让她成为一个学习机器吗。
难怪他一直觉得谢令妤的成绩根本考不上好的徽远一等一的好大学,却以595的分数进入徽远医科大学。
他还真以为是她后来悟性开了。
现在想想,不过是宋媛将她将接过来以后一直把她关进各种补习班,成绩也是硬逼逼上来的。
谢嘉容想想这里,他越是觉得宋媛简直不配做一个母亲。
“我问你,你把谢令妤接到你身边,为了什么?”谢嘉容就这么看着女人,他的身高对她来说算是仰视,男人已经不能保持住作为一个儿子应该有的冷静。
宋媛更是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我能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令妤的学习,为了弥补这么些年我都……”
“弥补你从来都没有把她放心上是么?”谢嘉容的态度冷若冰霜,降至零点,步步逼问:“还是弥补你压根不关心她的死活,只关心她是否是你宋媛手里能给你挣面子的工具呢。”
女人听不来这些,眉头紧锁,下一秒怒火中烧跟他对质:“谢嘉容!妈在你心里就一直是这样一个人?”
宋媛微怒吼,眼泪在温红的眼眶里打转,怒火和痛心交织在一起。
“相比那个从小就没有见过也没有姓名的大哥,”谢嘉容说:“谢令妤是我唯一的妹妹。”
宋媛颤抖着眸,不自觉倒退了一步。
“别吵了!”谢侯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叠好的纸,紧张的说:“这是女儿的遗书啊……”
谢嘉容闻声,三两步走过去抢过纸,视线从上扫到下,松下的眉头再次紧蹙起来。
下一秒,他捏着遗书冲出门去。
-
他也不知道谢令妤在哪,只能开着车环着徽远跑。
她走不远,坐车也不会去很远的地方,从小到大她都不是一个喜欢形单影只的人。
而本来不应该有的委屈,却一直委屈着她。
谢嘉容把身边所有能联系的人都联系了一遍,却在拨打崔笑盈电话扼住了手。
她现在应该睡了吧。
或者在忙家里的事,在照顾弟弟,在收拾行李。
算了。
随后接连着把通讯录可以联系到的加入救援的人员全都打了一个遍。
终于一个小时后以后,他收到了宁述怀的回电,对方男人急匆匆的说在徽远大桥看到了谢令妤的身影。
他一个急转,在前面十字路口的掉了头,极速开往徽远大桥。
徽远大桥桥墩很高,br/>
刚过去,就看到警方在维持秩序,现场一片混乱,全是拥挤的,看戏的,拍照的路人。
警方拉上了警戒线,他从路人拥挤的人群里,看到谢令妤的身影。
小女生全身潮湿,双眼紧阖,平整躺在担架上,谢嘉容霎时脑子一嗡。
“据说刚才这小姑娘跳江,被一无名英雄救了,那人救完就走,都没留下名字。”
“现在这年轻人怎么都这么不惜命,年纪轻轻的就想着寻死。”
……
议论声越来越大,谢嘉容冲进警戒线,先是被眼疾手快的交警拦下,而后他迅速道了句:“我是她哥哥。”
轰隆一声,暴雨骤降,冲的人群四散而逃。
警方已经联系了家属,宋媛和谢侯正在赶来的路上。
救护车来了,谢嘉容跟着一起上了车。
救护人员一直在给小女生做急救,他捏着拳,视线落到她藏匿的袖口里。
若隐若现的自戕痕迹在江水泡过之后显现出来。
她想死过很多次。
一路风暴雷雨,在抵达市医院之后,谢嘉容在急救室外面等着,暴雨下了一夜,凌晨一点钟左右,宋媛和谢侯赶来。
急救的门打开,穿着白色大褂带着白口罩的医生走出来,道了句:“没有生命危险,吸水过多,缺氧昏迷,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
宋媛和谢侯松了一口气,谢嘉容没说话,起身往外走。
“嘉容!你去哪啊!”谢侯叫他。
男人没有回头,而是迎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出了医院,背影有些落寞:“去买点东西。”
其实是回家了。
得知谢令妤没事,他得回去看看崔壮,崔笑盈晚上没准时回家的时候,她得受着她弟弟。
回到月湖景,他解锁开门,空荡的公寓还是一样的没有生气。
这么安静,难道睡了?
谢嘉容边走边脱外套,拉下来一丢,往卫生间的洗衣桶上一丢,往里屋走。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月湖景安静,安静得出奇,推开门,房间已经变成了一贫如洗的骨架。
床是才开始他搬进来时的床板,衣柜空了,该有的东西都有,一如当年他租这个房子一样。
谢嘉容眉心一跳,感知到什么,走到最里面崔壮得书桌前停下,视线落到上面。
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
他伸手拿起那张纸。
是她的字迹。
[一年之后,回来找你,会很想你,会念着你。]
[原谅我,妖魔。]
——Laugh
谢嘉容静静地盯着字面,外面雷声轰鸣,内衬被雨打湿,他全身没几处干燥的地方。
撚着纸的指腹也将白纸印湿了。
半秒后,雷声轰鸣,他突然一笑。
旋即,拿出手机给她拨了电话过去,三通都没打通。
谢嘉容没再继续打,反而凝视着手上的纸条,眸色沉淀,淡淡微微的看不出变化,慢慢的将纸条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那张卡留书桌上,谢嘉容关上了门,再也没进去过那个房间。
暴雨轰鸣的另一时刻,崔笑盈刚下轮船,坐在去往岐山路上的滴滴车上。
雨势不减,司机抱怨了几句今年恐怕又有洪水。
崔笑盈抱着施桂,崔壮在边上捏了捏母亲的脸,问:“阿姐,妈妈的脸怎么凉凉的。”
闻声,她心里一惊。
旋即用手摸了摸施桂的脸,女人这几年饱受医院检查的苦楚和病痛的折磨,显然已经没有气血再苏醒过来。
脸的温度温了。
她不敢相信。
食指和中指并拢,去怼了怼她人中的地方。
刹那,雷声轰鸣,大雨滂沱,崔笑盈的眼泪裹挟着痛苦的情绪一滑而下。
施桂早不知在从徽远到岐山的哪一个时刻,就不在了。
徽远市医院门口,郎心香瘫坐在地,脑门上冒着血流,顺着水流往下淌,面前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压抑的可怕。
“妈,我是崔宏啊,我来看看阿桂。”男人的声音压的很低,语气里透着恶劣的侵犯之意。
“你住嘴!”朗心香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要不是因为你!阿桂怎么会住在医院几年不醒!要不是因为你!笑盈怎么会年纪轻轻有那么严重的腰伤!”
“还有阿壮,他才十二岁!你让他一辈子腿脚不利索,你害他一辈子被同龄人嘲笑!你有什么资格说来看阿桂!”
郎心香从未如此动怒过:“你不配来看阿桂!你不配做我女儿的丈夫,更不配做笑盈和阿壮的父亲。”
“今天,我要你跪下来向阿桂,笑盈和阿壮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