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未闭之门
顾舟的指甲深深掐进礁石缝隙里，咸涩的海水漫过他的手背，却压不住掌心里封隙之钥传来的灼痛。
那枚银色钥匙表面的星辉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每道裂痕里渗出幽蓝光芒，像极了被戳破的毒囊在渗血。
“裂隙没完全合上。“红衣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某种淬过冰的冷。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顾舟身侧，玄色斗篷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指尖正悬在封隙之钥上方三寸处，却始终没敢触碰——那里逸散的堕落气息连她的皮肤都在泛白。
顾舟抬头时，正看见她耳后若隐若现的银色鳞片，那是守印者后裔才有的血脉标记。
老渔夫的咳嗽声从左侧传来。
老人半跪在礁石上，《封印之书》摊开在腿上，泛黄的纸页被海风掀得哗哗响。
他枯瘦的手指突然顿住，眼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看这里！“顾舟踉跄着凑过去，只见最后一页边缘的暗纹里，浮现出一行褪色的古文字，像被某种力量刻意隐藏到此刻才显形——“当裂隙未闭，双子将分离。
灾厄之主，必须踏上归途。“
“归途？“小刀的短刃在礁石上刮出火星，他蹲在五步外清理触须残段，刀尖挑着块暗紫色黏液：“大陆都碎成渣了，哪来的归途？“这位铁锤的助手向来少言，此刻却罕见地皱起眉，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红衣女子突然伸手按住顾舟的肩膀。
她的手冷得像块浸过深渊的冰，隔着粗布外衣都能让顾舟打寒颤：“我是守印者最后一代后裔。“她的声音低得像海妖的呜咽，“三百年前，我的祖先用血脉封印了十二道裂隙。
但这道......“她盯着逐渐闭合的裂隙，喉结动了动，“它不一样。
囚禁者早就算到会有人来封隙，所以留了后手——那只黑手不是堕落海皇的，是看守者的。“
“看守者？“顾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合成台在识海里发出蜂鸣，金色虚影焦躁地绕着青铜方台转圈，像是遇到了无法解析的存在。
他想起方才虚影触碰黑手时被弹开的画面，后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看守者是谁？“
老渔夫的手指重重叩在《封印之书》上：“看守者是封印的一部分，也是裂隙的钥匙。“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蒙着层细密的水雾，“记载说，当裂隙未闭，必须由灾厄之主亲自踏上归途。
而灾厄之主......“他浑浊的目光扫过顾舟掌心里的封隙之钥，“可能就是你，孩子。“
海风吹来，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顾舟望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海面，忽然想起合成台闪过的那些碎片——永耀城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诸神战场的残戈插在焦土里，海域下那道被封印的巨影正缓缓睁眼。
他攥紧封隙之钥，裂痕里的幽蓝光芒刺得掌心生疼：“你是说，我必须去大陆？“
“不是大陆。“红衣女子的银饰突然发出轻响，她望着海天交界线，“是大陆碎片。
上古大战后，有块主大陆碎片被封印在深渊最深处，那里才是所有裂隙的源头。“她转身时，斗篷下露出半截银色锁链，“我父亲最后一次出海前说过，要彻底封死裂隙，必须去源头拔掉看守者的锚。“
小刀突然吹了声短促的口哨。
顾舟顺着他的刀尖望去，只见裂隙入口的礁石缝里，有团暗紫色黏液正诡异地蠕动，像是在往地下钻。
李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手里攥着半块被腐蚀的罗盘：“顾老板，刚才那声震动把码头的货箱震散了。“这位精明的女商人此刻也没了平时的利落，额角沾着血，“但我让人清点过，咱们的星芒珍珠一颗没少——不过...“她压低声音，“刚才我看见小刀的人在捡什么，好像是块带标记的金属片。“
顾舟的合成台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
他猛地转头，正看见小刀蹲在礁石后，背对着众人，手里捏着块巴掌大的碎片。
金属表面的腐蚀痕迹下，隐约能看见半个鹰形纹章——那是幽影会的标志。
“顾老板！“老渔夫的惊呼打断了顾舟的审视。
老人指着逐渐闭合的裂隙，那里的海水突然翻涌，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下方游动。
封隙之钥的裂痕里，飘出几缕淡紫色雾气，融入海风的瞬间，顾舟听见了若有若无的低语：“来找我......“
“必须现在出发。“红衣女子扯下耳后的银饰，那是枚刻着漩涡纹的耳钉，“这是守印者的定位器，能找到主大陆碎片的方向。“她将耳钉塞进顾舟手心，“三天后，涨潮时，我在珊瑚湾等你。“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银铃声。
顾舟望着手心里的耳钉，又看了眼仍在清理现场的小刀——那年轻人正把金属碎片塞进怀里，抬头时恰好与他对视，立刻低下了头。
老渔夫拍了拍他的背：“该准备了，孩子。
合成台需要的源质，我让李姐去黑市调。“他指了指远处正在搬运物资的商队，“至于那金属片......“老人眯起眼，“幽影会的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裂隙边。“
顾舟握紧封隙之钥，裂痕里的幽蓝光芒突然大盛。
他望着逐渐沉入海平线的夕阳，合成台的虚影在识海里画出复杂的轨迹——那是他用化学方程式解析源质时才会出现的图案。
“我去。“他轻声说，声音被海风卷向未知的远方。
小刀蹲在礁石后，借着暮色查看手里的金属片。
腐蚀的表层脱落时，完整的鹰形纹章显露出来，下方还刻着一行小字：“裂隙未闭，取钥者死。“他摸了摸藏在靴筒里的淬毒短刃，抬头时正看见顾舟转身走向商队的背影。
海浪拍打着礁石，带走了金属片上最后一滴黏液。
暮色漫过海平线时，小刀的刀尖终于挑开最后一团暗紫色黏液。
腐臭的腥气混着铁锈味窜进鼻腔，他皱着眉用靴底碾碎黏腻的残渣，却在礁石缝隙里瞥见一点金属反光。
短刃轻轻一撬，半枚鹰形纹章的信物便滚落在掌心——腐蚀层脱落的瞬间，幽影会的标志如淬毒的针，扎得他瞳孔猛地收缩。
“红衣！“他扯着嗓子喊，靴跟在礁石上磕出火星。
远处正在收捡《封印之书》的红衣女子顿住动作，玄色斗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串银铃。
小刀大步跨过去，将信物拍在她面前的礁石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解释。“
红衣女子垂眸看向那枚信物，耳后的银鳞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她伸手时，小刀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她只是轻轻抚过鹰形纹章，指腹擦去最后一点黏液。“幽影会本就是守印者的分支。“她的声音像被海水泡过的碎冰，“三百年前，当主脉选择用血脉封印裂隙时，旁支便潜入黑暗，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秘密。“
“所以你接近顾舟，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小刀的短刃抵住她锁骨，刀锋压出一道红痕。
红衣女子抬头看他，眼尾的泪痣被暮色染得发红：“我从未背叛你。“她的手覆上他持刀的手腕，温度冷得惊人，“但有些秘密，连你都不能知道。“
海浪突然卷起碎沫打在两人脚边。
小刀的刀尖微微发颤，最终“当啷“一声垂落。
他弯腰捡起信物，转身时斗篷下摆扫过礁石，带起一片细碎的贝壳：“最好如此。“声音闷在风里，混着某种说不出的焦躁。
“顾老板！“李姐的吆喝声从码头传来。
顾舟转身望去，只见她踩着被震裂的木板跑过来，发间的珍珠簪子歪了半寸，手里攥着卷染血的海图：“船备好了，三艘快帆，十二箱源质结晶，还有老渔夫说的那瓶'潮汐调和剂'——“她突然顿住，伸手替他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额发，“大陆沉寂千年，暗礁、海妖、甚至可能残留的神孽......你此去不只是封裂隙，是带着整个海域的希望远征。“
顾舟望着她染血的指尖，喉咙发紧。
三天前在黑市交易时，这个为了星芒珍珠能和老海盗砍价三时辰的女人，此刻眼底的担忧比任何魔药都烫人。“我知道。“他握住她的手，合成台在识海里轻轻震颤，像是在回应这份温度，“但总得有人走出去——就像三百年前你的祖先驾着破木船探索珊瑚海那样。“
李姐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血渍。
她抽回手拍了拍他肩膀：“去船坞吧，老渔夫把封隙之钥的防护匣送来了。“
顾舟转身走向码头时，听见身后传来木箱拖拽的声响。
他摸了摸胸口的定位器，那枚银质耳钉贴着皮肤，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穿过堆着鲸脂灯的货栈，老渔夫正蹲在船舷边，用破布擦拭一个青铜匣子。“源质浓度调好了，“老人抬头时，眼镜片上还沾着木屑，“这匣子能隔绝九成堕落气息，但......“他的手指抚过匣身的星辉纹路，“到了大陆碎片，你得自己把钥匙取出来。“
顾舟接过匣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识海里那尊金色虚影。
他找了个没人的舱室，闭眼沉入识海——青铜方台悬浮在雾气中，封隙之钥正躺在台心，裂痕里的幽蓝光芒比之前暗了些，却仍在缓缓渗出源质。
“兄弟，是时候了。“熟悉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金色虚影从方台后转出来，眉眼竟与顾舟有七分相似，“这把钥匙本就该带你回家。“
顾舟伸手触碰虚影，指尖穿过它的胸膛，却触到一片温热。“回家？“他轻声问，“可我连大陆的模样都没见过。“
“你见过的。“虚影指向方台，雾气突然翻涌，顾舟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琉璃瓦在阳光下泛金的城池，插着残戈的焦土战场，还有被锁链捆住的巨影睁开的眼睛。“那些合成时闪过的画面，是你的记忆。“虚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灾厄之主，本就是大陆的孩子。“
船笛突然长鸣。
顾舟睁开眼，暮色已深，码头上的火把次第亮起，将三艘快帆的轮廓映得如镀了层金。
他将青铜匣子贴身收好，走上甲板时，海风卷着咸味灌进领口。
小刀站在船尾检查索具，见他过来，默默递上一壶烈酒：“我让人在底舱藏了二十把淬毒短刃。“
“谢了。“顾舟接过酒壶灌了一口，辛辣的烧灼感从喉咙窜到胃里。
红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船头，玄色斗篷被风鼓起，像只即将振翅的夜鸟。
她转身时，银铃轻响：“定位器指向东北方，三天后会经过'哭嚎峡'，那里有海妖群——“
“顾老板！“瞭望手突然大喊，“前方有光！“
所有人抬头。
海天交界的尽头，原本漆黑的夜幕里，浮起一线淡金色的轮廓。
那是大陆碎片的边缘，在源质的映射下发出微光，像块被遗忘千年的琥珀。
顾舟握紧栏杆，指节发白。
识海里的虚影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欢迎回家，灾厄之主。“
船帆被海风鼓得满满当当，三艘快帆划破海浪，朝着那线金光破浪而行。
后方的裂隙入口处，海水突然翻涌，一道幽蓝光芒从海底窜出，没入顾舟的识海——封隙之钥的裂痕，在黑暗中悄然愈合了一道。
码头上，李姐望着远去的船影，将染血的海图塞进怀里。
老渔夫拄着拐杖走到她身边，望着逐渐消失的金光轻声道：“该给新岛的码头送信了......他需要一个落脚点。“
海风卷着咸味掠过两人鬓角，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鲸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