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甩不掉我

你甩不掉我

“我们也是好心要拉内向的朋友加入,让她们活泼点,怎么到他那里就成了罪?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也很内向,看来我以后要远离身边的社恐了,真恐怖,谁知道哪天不高兴也会把我杀了。”

“社恐的全称原来不是社交恐惧,而是社交无能愤而杀人的恐怖分子。”

“就我一个人天生就讨厌内向的人吗?不知道为什么不爱说话,也不知道天天在怕什么,阴沉沉的,看着就有杀人犯潜质,结果你们看,我的第六感没错吧。”

“幸好我身边没有这种人,都是超活泼爱笑的,待在一起就舒服,有内向的人加入,我们还得照顾她们情绪,超麻烦。”

“我还觉得内向社恐的人唯唯诺诺很好玩欸,平常喜欢捉弄几下让她们开心开心,以后我可不敢了。”

“请求学校加强管理,感觉学校里好多这种神经兮兮的人,要是书包里揣把刀来到处砍人怎么办?”

“社恐还来上什么学打什么工,藏在家里饿死算了,自己非要加入集体,没被当皇帝捧着伺候就不高兴记仇要杀人,神经病就老实待医院吃药,别出来报复社会。”

“完了,我家孩子天天说自己是社恐,我还不当回事,以后怎么办?出去找工作会不会被歧视?还找得到好工作吗?”

“社恐本来就是心理不正常的人啊,奉劝你们别想把人变活泼,自讨没趣,哪天被砍就不嘻嘻了,那群人就是不讲人情的。”

燕逸岫心脏越跳越重,眼前越来越模糊。

她的意识警告她别再看了,可手不听使唤,机械地划动屏幕,执拗要看还会有什么新奇说法。

本以为自己十几年来练就的承受力够强了,原来只是还没遇到过更郁闷的情况。

燕逸岫不停地划,认真地看一句句话,认真记在头脑里。

评论无穷无尽,好像永远翻不完。

还没看够,她的手腕就被一把按住,屏幕瞬间消失。

视线前还有刺眼白屏的模糊残影,燕逸岫迟缓擡头,看到残影后的板着脸的卫崧。

“别看了,别管那些人胡说。”

“说的也没错,是事实。”

“不是!”卫崧手指略微收紧,冷静冷静后重新调低声音,“连环杀人犯的事让大家恐慌许久,现在怨气一股脑发泄,会有很多不好听的话,不管什么事都会这样。

“你也是社恐,我、还有行动组其她人,我们和你相处这么久,你是什么人难道我们不清楚?”

“你们不清楚!”燕逸岫忽然暴躁,用力甩开他的手起身。

那些人说得没错,她现在为什么着急?不就是被戳穿了吗?

“我就是她们说的那种人,我阴沉沉的我心理不健康,我是潜在杀人犯,我很记仇,我不好相处,我不讲人情没有感情。

“我有气极杀人的念头,我无数次崩溃得想杀了那些欺负我的人,我从来就不是好人,现在你看清楚了吗!”

燕逸岫劈头盖脸说完气冲冲要逃跑。

卫崧立刻挡住,语气分毫不让:“那又怎样?这有错吗?有负面情绪和想法难道是什么错吗?

“人非圣贤,难道你以为我这种看起来乐观外向的人就没有过阴暗面、没有消极想法不会冲动生气吗?网上那些不理解就一棒子打死所有内向人的人就是完美吗?

“我现在知道了,樊隽远一定和你说了类似的话,他激起你的愤怒,看破你遮遮掩掩的秘密,挑明你不想让人看见的负面心思。

“所以你怀疑自己,你清晰认清了自己的心,他逼你承认了你想假装没有的负面心理。

“可好人坏人从不是这么简单的评判方式,你那么想却没有真正去做,不管是什么顾虑或约束拦住你,你没做,这就是你和礼拜的区别。”

卫崧目光紧紧盯着不放:“就算同为内向人,每个人境遇不同,经历的痛苦程度也各有深浅,所以没人可以评价是非。

“我也管不到别人去,反正我只知道,你在我们身边,我们都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

“就算你不太信任我们,怕我们的不理解会伤害你,我们也能从细节了解你的为人。

“无论我说还说队长她们说,都只会是一个答案,你总把自己往负面想,无限放大自己的缺点和问题,又不肯信我们的客观评价。

“别再看那些评论虐待自己了,不要这样对自己,你如果偏要信那些东西,我也可以整天整天在你耳边说相反的话。

“我自有我的判断,你非要听那些,也有空听我的对吧?”

“你真是闲发慌了。”燕逸岫转身要走。

但卫崧紧跟上,阻断去路。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如果还看负面评论,我就每天发十倍百倍的话轰炸你的芯片。”

听着安慰,燕逸岫反而越发上火:“别烦我,我自己想开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卫崧神色更严肃,横臂虚虚拦住不放:“你的事就是大事,我的大事。

“我明白你承受了很多,你说不出口,我也怕自己理解不到位会让你伤心,毕竟我不熟悉心理学,就算是心理学专家也没法完完全全精准解析每个人的内心。

“我只想把我的想法我的所见所感告诉你,我希望我的话能帮你冲散蓄在心底的压力,哪怕一点也好。”

燕逸岫不做声,闪开要继续往外走。

她思绪混乱,直到胳膊上多了一道力扣住,才恍恍惚惚收拢注意力凝到面前。

卫崧头低得更低,黑发垂在眼前,阴影重重。

他直接抓住了她胳膊,稍稍用力,压低声音:“你还是不肯信?那我说得再直白点。

“我刚才说谎了,其实我想的是,何止是你想杀人,如果我知道谁让你伤心,要是我知道以前你都为什么而哭,我先去杀人了!

“就算你的良知束缚不住又怎样,你杀了人我也照样站在你这边,我的标准永远按照你来变动,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永远跟着你,和你是不是好人完全没关系。”

燕逸岫不知道忽然为什么有点疲倦,心里那根由怨苦打造而成的支撑内心的支柱被乒乒乓乓敲击,裂纹疯长,摇摇欲坠。

她闭上眼,缓缓蹲下身捂住脸。

“别说了。”

她对自己承诺过再也不要为这些事哭的,她一点都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可怜脆弱。

她不想要别人帮忙,不想再听别人的好话。

就算是客观的又怎样,到底是出自别人之口,她如果信了、接受,记住别人给予的肯定,哪天她们离开了,她又要开始怀疑这一切。

不会有人永远陪在身边,不会有人永远灵魂契合。

靠别人支撑起的支柱总有一天会风化坍塌,只有自己经历自己打磨建起的支柱才会永远为自己伫立。

《圣咏集》里早已写清楚——依赖他人之人,必将遭遇不幸。

依赖他人之人,必将遭遇不幸。

依赖他人之人,必将遭遇不幸。燕逸岫对自己念紧箍咒,一遍遍,千百遍。

靠别人、依赖别人的支柱、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致命危险,等哪天对方离开,她会坠入不被认同的深渊。

那么一切都得从头,她又要从头开始学习自己建立支柱来维护精神世界。

她真的厌倦了这种反复来回变化的不永恒的东西。

卫崧也蹲下,轻轻拉开燕逸岫的手,凑近贴上她的额头。

他多想替她擦泪,可燕逸岫从不在她们面前掉过泪,总是假装正常,不让她们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可光是目睹当初那个自断手臂意识不清时蹲在墙角的背影,他就明白她的内里多年来没有一刻不在落泪,如绵密大雨,浇出一颗潮湿沉重的心。

擦不到、擦不干、擦不完,他永远擦不完。

磅礴的泪将她死死溺在水底,也将他淹没。

卫崧伸出手,颤抖的大拇指轻轻按在她眼眶下,指腹贴着睫毛尖缓慢摩挲到眼尾。

明明没有泪,他却恍惚觉得摸到满手湿淋淋冰凉。

“如果你的异能也能复制走我的思想该多好,这样你就能看清我的心了,你就会知道我绝没说谎,字字为真,不是安慰你的好听话。

“你没法付出信任,这没什么,根本不用为此愧疚。

“对你们来说,这世上大部分人本就不值得付出信任,这里面有我我也不会埋怨,因为我肯定也有缺点,我没法完全体察你的心思。

“你只想保护自己,那就按自己的模式生活,你自己的人生不用为了别人改,也不要听别人的闲言碎语。

“我早就做好了不会被你接纳和信任的准备,但这不影响我的感情,不影响我用什么方式对待你,没人强制情感必须是双向的。

“如果有人强行逼你回应,道德绑架你付出同等,说明对方不理解,对方想从你身上索取什么,你也清楚这些东西没法精确计算,每个人付出的方式也不同,没有统一衡量。

“逸岫,我也很无助,我不希望你再多思多虑,但不知道怎么才能真正帮上你。

“就像你以前说的,人心不互通,有些事连你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更何况别人,所以该怎么办?好像一辈子都没法解开症结。

“我多希望我能替你担这种苦,我多希望世上有神医神药能治好世人的各种偏见和不包容。

“要问我最希望拥有什么异能,我对上天入地之类的超强异能不感兴趣,我希望我的异能是可以让你永远自由轻松的能力。”

卫崧闭上眼,额头抵得更紧,鼻尖轻轻碰上她的鼻尖。

“我只希望你不再为世人的看法想法所苦,能好好睡觉。”

燕逸岫睁开眼,视线缓慢上擡,对上卫崧湿漉漉的眼睛。

她愣了愣,原本满涨酝酿的情绪瞬间被冲散,不禁啼笑皆非:“我都没掉眼泪呢,你哭什么。”

卫崧幽怨回答:“想到你刚才强迫自己看那些评论的样子我就难受。”

燕逸岫眯眼,视线下半部分模模糊糊,撇嘴笑道:“神经。”

“随你怎么说。”卫崧咕哝一句,偏头低下,将脑袋靠在她上臂。

“我没跟你开玩笑,别再看评论了,樊隽远知道他做了这些事结果不被不理解,大家甚至继续用言语中伤她妹妹这群人,肯定也很生气。

“他太偏激,血淋淋的痛一下子直白端到大家面前,大部分人只会吓到,感到愤怒,不会同情和理解,

“但我想同样遭受心理煎熬的人会有所触动,看见有人在为她们发声,哪怕方法有争议,说不定她们会有一点点被看见的动容。

“不管好人坏人做的事,总有人不理解,也总有人站在你身边,没有那么多黑白分明的事,人心当然会偏向自己人。

“我也不是抱着让你完全依赖我的目的,你不用害怕会有什么坏结果。

“我明□□神世界需要自己建立,我只是想搭把手,帮你更快建好你理想中的安全的完美世界。”

卫崧说着忽然笑笑:“我很擅长搞装修的,你忘了吗。”

燕逸岫一怔,也忍不住抿嘴露出笑意。

“现在群情激愤,不该看那些情绪化的一棒子打死的言论,我必须拦着你。

“随你高兴不高兴理不理我还是要打要骂,无论如何我不会走,你也甩不掉我。”

燕逸岫沉默片刻,无声叹息:“我不看了。”

“真的?”

“这种事我骗你干嘛?”

“我要听你认真说。”

燕逸岫翻白眼,忍着耐性由他闹一回:“我真的不看了,樊隽远还没抓到,我没空在意这些。”

卫崧没吭声,头埋得更深,紧紧抵着她胳膊。

冷静下来后燕逸岫拉回思绪,从这团乱糟糟的掰扯中落回现实,觉得两人这距离不太合适。

她正要推开人,不远处的门先一步被推开。

燕逸岫魂吓飞了,来不及推开卫崧,索性往后一仰跌坐地上,以最快速度拉远距离。

但姜韫已经看见了。

她背光站在门口,面容覆盖阴影,神色莫测。

“你们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