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欺主无韵诗

第189章 一纸断血清

第189章 一纸断血清

卯时八刻,昭亲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叶政廷颤颤巍巍扶着胸口走出来。大门外皇帝銮驾旁的左忠勇见他脸似金纸,似乎下一刻就要栽倒下去,连忙过去搀扶他。瞥见叶政廷嘴角的血,左忠勇惊恐呼唤,命人传唤太医。

皇帝銮驾在宫人的惊慌失措中缓缓离开航船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叶政廷亲临昭亲王府。

叶长洲在暖阁内跪到日头高升,直到全身被金黄的光线笼罩,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杨不易边跑边哭喊:“殿下!殿下!”

他冲进暖阁,哭着搀扶叶长洲,伸手去替他揉跪麻的膝盖:“殿下,守军终于撤走了!您没事了!”

“殿下,您眼睛好些了么?呜呜呜……”

“殿下,刚到的五千府兵被召唤回去了,殿下,怎么回事?”

“殿下,宫中拨来的宫人也都撤回去了,殿下……”……

杨不易搀扶着叶长洲絮絮叨叨,一股脑问出好多问题。

听着杨不易的声音,遥远得似在天边,叶长洲摸索着坐到榻上,转头冲杨不易微微一笑,笑容里有苦涩,有心酸,却也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不易,我们终于自由了。”

建宗六年七月二十五,大盛嘉亲王谋逆一案震惊朝野。一夜之间,嘉亲王、和郡王被抄家下狱,连带朝中与他结党的文武大臣共计十余人,一起被连根拔起。此案牵连之广,涉案人数之多,令人咋舌。

坞原一夜变天,街头巷尾都是全副甲胄的士兵,有飞花营,有神机营,还有皇家御卫军,不时便有人被抄查,有人被捉拿归案。看着街头的兵荒马乱,百姓议论纷纷,猜测叶文惠、叶子洛兄弟俩落得“谋逆”的罪名,究竟是干了什么。

栾府,栾清平浑身是伤,在下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来到大门口,看着眼前街道的兵荒马乱,一脸惊愕。他没想到昨夜才拿到求救信,今日早上叶文惠及其党羽就被连根拔起了。

“少爷,打听到了。陛下下诏说叶文惠谋逆犯上,结党营私,谋害手足,连同党羽叶子洛一起被下狱了。”下人低声道,“陛下还了昭亲王殿下清白,说他是被人冤屈,又说昭亲王殿下要自请去镇守南疆,不日将起程。少爷,您要不要回去看看?”

拿回常慕远的信,叶政廷释放叶长洲是必然的,但平白无故的去镇守什么南疆?栾清平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顾不上身上有伤,连忙道:“你去备马,我马上要去王爷府上。”

他忍着一身伤痛匆匆策马来到昭亲王府,却见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栾清平惊诧地将马拴在门前,捂着胸口去敲门。

他伸手刚触碰到门环,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太监领着一群王府下人正准备往外走。太监看到栾清平的瞬间,笑了下冲他行了一礼:“栾统领,咱家有礼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栾清平愕然问道,“公公,您要带他们去哪里?”

那太监叹了口气道:“栾统领,陛下有旨将昭亲王府所有府兵和下人撤走。”他有些为难地摇头道,“包括之前赏赐的金银良田,全都要收回。”

“为、为什么?!”栾清平惊了。

“唉,上面的意思,咱家也不知道,只能奉命行事。”太监无奈道,“对了,殿下在内院,您去看看他吧。”

来不及说句什么客气话,栾清平转身便往内院跑。

跑到暖阁外,栾清平喘了口气,伸手一推,果然,那门应声便开了。

院中坐着三个人:白布蒙眼、身着常服的叶长洲,摇着玉扇的童若谦,还有个坐在叶长洲身边哭鼻子的杨不易。

“殿下!”栾清平惊了,连忙跪下向叶长洲行礼。

虽落到这样的处境,但叶长洲却气定神闲,似乎心情还不错,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淡然:“栾统领来了,不必拘礼,起来吧。”

栾清平站起来,见叶长洲眼睛上的白布,沉了脸色低声道:“陛下真是狠心……”随即意识到自己僭越了,连忙改口问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叶长洲没答,坐在一旁的童若谦却指着石凳对栾清平道:“栾统领,你身上有伤,坐下说。”

待栾清平坐下,叶长洲才将昨晚与叶政廷的话说了。

栾清平听完,震惊不已,急赤白脸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是将殿下流放了?”

除了还有个亲王的封号,叶长洲的下场与流放何异?

见栾清平说得这样直白,叶长洲点头:“等同流放。”

栾清平惊得张大了嘴,随即叹了口气:“唉,如此也好,起码殿下和世子可以一起离开这鬼地方了。”他难过地看了一眼叶长洲,“只是委屈殿下了。”

叶长洲微微一笑,转头向他:“与其在这坞原被人当活靶子,三天两头过得提心吊胆,我宁愿去南疆,或许还可以卷土重来。”

见叶长洲这般坚定,栾清平心中百感交集。自跟随叶长洲破十三叶恒丰被杀一案开始,栾清平便打定主意要跟叶长洲到底,便拱手道:“殿下若不嫌弃属下有伤在身,南疆一行,属下愿陪同殿下前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童若谦笑道:“我刚才还在和殿下说,栾统领定是要陪殿下去的。陛下虽然不允许殿下带一兵一卒,可也没说其他人不能陪殿下前往。”

栾清平脸色这才缓和些,思忖片刻又拱手道:“殿下,还有一个人也愿前往。”

不用想,也知道他说的是刘忠奇。刘忠奇昨夜天牢救驾,伤得极重,如今已送回刘府养伤,只怕此刻还不能下床。

叶长洲犹豫了下,才道:“天牢之中,刘忠奇两次救我性命,但他伤得太重,哪经得起颠沛流离,算了吧。”

栾清平也重伤,叶长洲却不拦着他跟自己去南疆。知道叶长洲还对刘忠奇有些芥蒂,栾清平连忙跪地拱手:“只要殿下愿意要他跟随,待他伤好能起身便追来,由属下照顾他,绝不耽误殿下行程。”生怕叶长洲拒绝,又道,“属下以性命向殿下担保,若刘忠奇再犯不忠不义之罪,属下愿与他同罪。”

话都说到这里了,叶长洲哪能再拒绝,连忙摸索着搀扶起栾清平:“快请起。”顿了下答应了,“既然你为他作保,那就让他伤好些再上路,不急在这一时。”

杨不易眼睛都哭红了,跪在叶长洲身边,双臂抱着他腿摇晃:“殿下,小人也要随您一起去……您就答应小人吧。”

叶长洲转头面向他:“如今我已什么都不是了。我消了你的奴籍,如今你是自由身,想去哪里都可以,何必跟着我去南疆吃苦受罪。”

杨不易抹着鼻涕,哭得伤心至极:“您永远是小人的殿下,您去哪里,小人就跟去哪里。”

杨不易的族人获罪,杀头的杀头,充官奴的充官奴。即便如今恢复自由身,他一个孩子又能去哪里安身立命?叶长洲被他哭得心软,擡手摸索着擦去他脸颊的泪,柔声道:“好了不哭了,你便跟着我吧。”

他转头环顾四望,却看不清眼前几个人的模样。

童若谦道:“在下自然是要随殿下去南疆的。”他看了下栾清平和杨不易,道,“我们几个再加上世子爷,路上有照应了。”

栾清平点头道:“童公子说得没错。殿下好歹还是亲王,到了南疆不至于没地方住。待我们安稳下来,再想办法招兵买马,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叶长洲见大家这般有信心,笑了下道:“南疆形势复杂,兵戈抢攘,各方势力纵横交错,倒是方便浑水摸鱼。不过,湘南郡主和珩亲王也不是好相与的。你们跟着我,定要吃不少苦头。”

童若谦微微一笑:“世子爷不是要同我们前去么?世子爷与湘南郡主这层关系……”

叶长洲擡手打断他,神情落寞:“公子怕是过于乐观了。”

叶长洲将庆安国之行的所有功劳和赏赐换了薛凌云自由身,便是将薛家硬架在叶政廷面前用火烤。如果薛其钢父子过不了这道坎,迎接他们的便是万丈深渊。

叶长洲要将薛凌云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他们父子面临的,便是生死之关。这次,薛凌云只怕不是脱层皮那么简单。

今日辰时,叶政廷连下两道圣旨,一道是赐罪叶文惠兄弟的,一道是送到煜王府的。

薛其钢凌晨带兵抄了嘉亲王府,回到煜王府刚脱下一身戎装,圣旨便到了。他连忙跪地接旨:“臣薛其钢,接旨。”

左忠勇手持圣旨展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薛凌云忠诚勇猛,才智过人,随昭亲王镇守南疆,驱敌寇,保疆土。自即日起,薛凌云无召不得回京,违者视为谋逆,严惩不贷。此诏一出,即刻生效。望薛凌云与昭亲王共同努力,保大盛安宁。钦此!”

薛其钢大惊失色,擡头望着左忠勇:叶政廷这是何意?他怎会如此轻易放薛凌云离开坞原?

左忠勇见他一脸惊诧,连忙低声提醒:“煜王,接旨。”

薛其钢这才叩首,双手举过头顶:“臣接旨。”

接过圣旨,薛其钢站起来低声问道:“公公,陛下这是何意?”

左忠勇本不愿多说,免得引火烧身,但还是忍不住凑过去低声道:“煜王啊,祸事了。昨夜陛下亲临昭亲王府,父子俩谈崩了,陛下气得吐了血。”

“啊?!”薛其钢大惊,“怎么会这样?”

左忠勇摇头无奈地道:“奴婢没跟着进去,具体发生何事,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昭亲王用陛下给他的所有赏赐换世子爷自由身,陛下答应了,但陛下让昭亲王和世子爷今日就起程去南疆。”左忠勇一脸苦相,“陛下回来便卧床不起了,命奴婢来王府传旨。”

薛其钢闻言微微蹙眉,脸上神情几度变幻,拱手道谢:“多谢公公。”他擡头看着左忠勇,眼神清明,“烦请公公回去禀报陛下,臣遵旨。”

左忠勇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唉……煜王,您保重吧。”

薛其钢知道左忠勇欲言又止是为何,又道:“公公放心,本王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