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微管中的幽灵(下)
战智湛刚迈进BLs大门,一辆崭新锃亮的军绿色v8陆地巡洋舰就闯入眼帘,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车子被几个兴奋的同志围在中间,姜三木正站在引擎盖前面,手舞足蹈,唾沫星子横飞:“瞅见没!外观瞅着跟头儿原来那台差不多?骨子里可大不一样,全新设计的!这4.7升v8心脏,235匹马力,那劲儿嗷嗷的!独立前悬架,比老古董的活前桥强到姥娘家去了。车身刚性提了五成,最牛的是这变速箱……”他用力拍了拍引擎盖,“5At!丝般顺滑!”
“哎呦!头儿回来了!”眼尖的同志一声喊,众人齐刷刷回头。
战智湛脸上漾开笑意,绕着钢铁猛兽转了一圈,手指拂过冰凉的引擎盖。末了,他拍了拍车顶,略带惋惜地咂咂嘴:“嗯,好车!就是这自动挡……啧,少了点挂挡给油的乐趣。”
旁边的轩柯施一听就乐了:“头儿,您还惦记手动挡呐?就我们科那台破213切诺基,市区开一圈儿,左脚离合踩得跟蹬缝纫机似的,脚脖子都快抽筋了。要不这么着,我受累把那破变速箱给您拆下来换上?”
轩柯施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姜三木指着轩柯施起哄:“头儿,您没回来这臭家伙可劲儿吹呢!说他上知发动机原理,下懂汽车电器,整个浪儿就是咱BLs的车神!”
战智湛像是刚从某种深沉的思绪中被拽回现实,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目光却似乎还停留在别处:“嗯……柯施这话有道理。这事儿俺知道。”见大伙儿都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这前言后语有啥关系,他才慢悠悠地接道:“机器是不可能产生意识的。意识的不可判定性和不可计算性,决定了它永远在算法的疆域之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脸懵的轩柯施,嘴角勾起一丝促狭的笑意:“你们知道柯施上辈子是谁不?他上辈子叫‘威利斯’,正经八百的密歇根底特律人,是发明汽车的主儿!后来闹饥荒,才一路逃荒跑到咱埠头来的……”
前半截高深莫测的哲学论断让众人面面相觑,后半截这“威利斯逃荒记”的荒诞段子却像点燃了笑穴,院子里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哄笑,有人笑得直拍大腿。轩柯施闹了个大红脸,挠着头“嘿嘿”傻乐。
新来的张继成拽了拽张智虢的袖子,小声嘀咕:“科长,我记得汽车是那个……普鲁士的本茨发明的吧?咋成‘威利斯’了?”
张智虢抹着笑出的眼泪,压低声音:“傻小子,头儿逗轩柯施玩呢!威利斯是花旗国一个汽车牌子,二战时造吉普车出了名。喏,就《南征北战》里张军长坐的那种铁疙瘩!”
“哦!”张继成恍然大悟,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战智湛兜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声穿透了笑声。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快步走向院角僻静处。就在掏出手机的刹那,屏幕上“魏道媛”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战智湛瞳孔骤然收缩!这个时间点……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毛头”的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战智湛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也许是爱屋及乌,钱梅瑛和魏道媛情同姐妹,十分尊敬;魏玄成更是从小就把梅瑛当作最亲的母亲。这消息若真传到他们耳中,魏道媛那刚强却饱经风霜的身子骨能否承受?玄成远在万里之外,学业正值紧要关头,骤闻噩耗,又会是怎样的天崩地裂?
说起“南疆红嫂”魏道媛与战智湛的渊源,那是由血与火、恩与义共同铸就的。
最初的联系源于魏道媛的妹妹魏道芝,战智湛的大学校友,彼时被他戏称为“卫道士”,两人在校园里也留下不少青春轶事。然而,命运的转折点却在南疆战场。
战智湛随利剑部队浴血奋战,保卫疆土。
那时,魏道媛是前线东指医院的办公室主任。一场巨大的悲剧悄然降临:她的丈夫曹廷晖,竟是敌特精心安插的间谍“金莲花”!正是“金莲花”的致命背叛,导致利剑部队遭遇重创,战智湛的未婚妻梅笑然也在阴谋中壮烈牺牲。
这血海深仇,点燃了战智湛复仇的烈焰。他化身令敌特闻风丧胆的“大妖山魈”,单枪匹马深入敌后,最终亲手将“金莲花”生擒,押回祖国接受审判。造化弄人,就在战智湛完成任务归国途中,竟意外撞见被敌人绑架的魏道媛。
战智湛虎口救人,却身负重伤,失血濒危。荒山野岭,绝境之中,是魏道媛做出了一个震撼灵魂的决定。她效仿“沂蒙红嫂”,以甘甜的乳汁滋养了战智湛干涸的生命。这超越了世俗藩篱的举动,是生命对生命的至高馈赠,是母性光辉在硝烟中最圣洁的绽放。那救命的琼浆,不仅流淌着生理的养分,更灌注了重生与希望的力量。从此,战智湛视魏道媛如亲姐,敬重一生。
为了魏道媛的安置与尊严,战智湛不惜顶撞上级,据理力争。而魏道媛,背负着叛徒家属的沉重十字架,心中对丈夫的背叛恨入骨髓。她恳求战智湛为儿子改名,斩断与曹廷晖的一切关联,甚至激将道:“让叛徒的儿子认英雄做父,怕是辱没了英雄!”
面对魏道媛眼中深切的恳求与痛楚,战智湛心软了。他摒弃了效仿金庸金大爷《神雕侠侣》中郭靖为杨过取名的念头,提议孩子随母姓,取名“魏玄成”。借唐朝名相魏征,字玄成之名,寄望孩子能成为刚正不阿、匡扶社稷的栋梁。
虽未正式认作父子,但魏玄成自懂事起,便发自内心地称呼战智湛为“爸”。这份超越血缘的亲情,在战智湛的鼎力支持下开花结果:魏玄成不负众望,考入世界顶尖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攻读医学及博士学位,延续了母亲“救死扶伤”的仁心圣手。
魏道媛的命运,浸透了那个特殊年代的苦涩。“叛徒家属”与“战俘”的双重污名,如同沉重的枷锁。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甫一回国,她便被保卫部门带走,经历了严密的隔离审查。审查结束,一纸遣返令将她送回了原籍埠头。战智湛心急如焚,却如同被蒙上了眼睛,任凭他如何打听,魏道媛如同人间蒸发,音讯全无。
这失联的煎熬,最终点燃了战智湛的怒火。他不管不顾,径直砸开了总部南宁工作站姜站长办公室的大门。正是这石破天惊的一“闹”,才逼出了魏道媛的下落。
回到埠头的魏道媛,举步维艰。没有单位敢接收一个“有历史问题”的人。她不愿拖累年迈的父母和妹妹,咬牙在道里透笼市场附近租了个小屋,靠着摆小摊的微薄收入,独自拉扯着年幼的魏玄成。
得知消息的战智湛,胸中怒火更炽!他再次杀上总部,这一次,他直接闯进了“老头子”曾宪春曾二哥的家门!据传,那天曾家被战智湛闹得鸡飞狗跳,杯盘狼藉。最终,在曾家二嫂岳大姐的强力干预和施压下,“老头子”曾宪春不得不亲自过问,将魏道媛安排进了埠头311医院,让她得以重拾“救死扶伤”的听诊器。
重归医疗战线的魏道媛并未止步。她以惊人的毅力,考取了埠头医科大学的硕博连读,在专业领域潜心钻研。如今,她已是埠头颇有名气的心脑血管专家。
手机紧贴着耳朵,战智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恭敬而微涩:“姐?您……您什么时候回国的?”
听筒里瞬间炸响魏道媛带着哭腔的怒吼,劈头盖脸砸了过来:“死‘骆驼’!你的心是铁打的吗?‘毛头’出这么大的事儿,你瞒我?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就你一个铁石心肠,别人都不会疼不会痛!你让我怎么安心待在花旗国陪玄成念书?啊?”
战智湛喉咙发紧,正欲解释,电话那头猛地传来魏玄成夹杂着电子杂音,带着哭腔的嘶喊,像针一样扎进战智湛的耳朵:“爸……梅瑛妈妈在哪儿?我要见她!”
这声呼唤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战智湛强筑的心防,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涌出。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异常严厉:“玄成!把眼泪给老子憋回去!男儿流血不流泪!jhumedicine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殿堂?你给我记住,你肩上扛着的不只是自己的前程,是将来为国家民族担责任的脊梁!不好好念书,跑回来做什么!”
jhu以医科驰名于世,为现代医学圣地。jhu所有跟生物沾亲带故的专业,在世界上都名声斐然。由于强大的jhumedicine的支持,jhu培养出了大量的医学人才。所以,战智湛这才想尽了一切办法,几乎倾尽所有积蓄送魏玄成去jhumedicine读书。
“爸……”魏玄成在电话那端发出一声悲鸣,随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喊道:“我没辜负您!我已经提前从jhumedicine毕业了!jhu附属医院的offer就在我手里!秋天就去接受住院医师培训!爸……这些我都做到了!可是爸……梅瑛妈妈她……”他的声音被巨大的悲痛撕裂:“她不是生母,却给了我比生母更重的恩情呀!她走了,我……我连灵前守孝、为她捧灵头旛都做不到!这成了我一辈子也填不满的窟窿!爸!您难道真要让我……连在梅瑛妈妈灵位前磕个头谢恩的机会都没有吗?爸……‘未生而养,百世难还’!这份恩情,玄成百世也还不清呀!爸……”
“未生而养,百世难还”这八个字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战智湛心口最痛的地方。他眼前发黑,巨大的悲恸和窒息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慌忙掏出手帕死死捂住口鼻,压抑住那几乎要冲喉而出的嚎啕。
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这边的姜三木,瞬间察觉了战智湛的异样。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战智湛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