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魅魔影靰鞡草

第四十四章 微管中的幽灵(上)

战智湛对这类玄奥的哲学问题素来敬谢不敏,一想就头疼。他按下心头的不耐,笑了笑问道:“老大姐,您对卜教授的科研项目,具体是怎么看的?或者说,对他有什么预期?”

张瑛鹃轻叹一声,带着几分坦诚的遗憾:“战主任别笑话我,坦白说,我对卜教授项目具体的技术细节,基本是门外汉。但我有种强烈的直觉,他的方向是对的!坚持下去,他一定能成功,成为摘取诺贝尔奖桂冠的大科学家。”她顿了顿,目光变得坚定:“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失败一次不要紧,失败是成功之母。怕的是,被失败打倒。有人跌一跤就再也爬不起来,但也有人,任凭千磨万击,始终坚信只要挺住,终能触碰到梦想的彼岸。”

张瑛鹃看着战智湛,嘴角带着一丝深意的笑:“梦想本身,何尝不是一种力量?心理学家说,人脑的潜能远未开发,大量智慧沉睡在无意识里。梦,就是打开这宝藏的一把钥匙。它能将零散的知识重新熔铸,点石成金,激发出意想不到的创造力。”

做梦?搞科研靠做梦?战智湛心里“咯噔”一下,这说法未免太“玄乎”了。他脑子里瞬间蹦出赵本山在小品《有钱了》里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有人发财靠劳动,有人发财靠对缝,有人发财靠撒谎,有人发财靠玩儿命。我发财啥劲不费,就靠俩字——做梦!老高婆子,拿安眠药!”联想让他差点没绷住笑。也许张瑛鹃是真对卜筱茗的项目所知有限,只能用这种“直觉”和“梦想”论来说服自己,也说服他?人认知世界的方式,是不是本身就带着某种难以逾越的局限?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丝涟漪。

也许张瑛鹃对卜筱茗项目的具体细节确实所知有限,为了让战智湛同样信服卜筱茗的价值,她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曾在科学界掀起轩然大波的例子:“战主任,你知道彭罗斯吗?那位因黑洞研究拿了诺奖的物理学家?”

见战智湛点头,似乎是对“彭罗斯”这个名字有点模糊的印象,张瑛鹃继续说道:“就在1989年,彭罗斯和一位研究意识的教授提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简直是‘异想天开’的理论。他们大胆猜测:人脑的意识,可能和我们细胞内一种叫‘微管’的结构有关,是里面发生的某种量子过程的结果。甚至,认为人脑本身就是一台量子计算机。”

听到“微管”、“量子位”,战智湛感觉脑子有点发胀,但“人脑可能是量子计算机”这个核心观点像颗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了涟漪。

张瑛鹃看着战智湛微微蹙起的眉头,知道他可能被“量子”、“微管”这些词绕晕了,便着重强调了其颠覆性和争议性:“这个理论一出,就像往滚油里泼了冷水,遭到了主流科学界铺天盖地的反对和嘲笑。想想看,一个研究黑洞的权威,突然跨界说意识是量子效应,很多人觉得这简直是疯了!即便彭罗斯后来凭黑洞研究拿了诺奖,他在意识领域的这个理论,至今仍被许多顶尖科学家视为‘不务正业’。”

“量子引力效应?”战智湛眉头微蹙,这个词对他而言如同天书,但他捕捉到了张瑛鹃语气中的笃定。

“但是……”张瑛鹃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正是这种看似疯狂的‘离经叛道’,才最有可能撬动我们固有认知的铁板!它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突破性的思路。越来越多前沿的研究开始暗示,大脑的运作方式,或许真的与我们熟知的经典计算机截然不同,其底层逻辑可能深植于奇妙的量子世界。彭罗斯的理论虽然充满争议,却像一颗种子,顽强地在质疑的土壤中生长。”

张瑛鹃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战智湛,语气变得无比坚定:“你看,连‘意识产生于量子过程’这种惊世骇俗的观点,我们都不能彻底否定,只能不断探索和验证。那么……”她微微前倾身体,一字一句地说道:“以我们人类现阶段对蓝星、对宇宙的有限认知,又有什么绝对的理由,去断然排除卜教授所追寻的那种超级粒子‘微子’存在的可能性呢?”

张瑛鹃掷地有声的反问,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战智湛的记忆闸门。昨夜与卜筱茗把酒言欢的场景瞬间浮现:鲅鱼馅饺子的鲜香犹在齿颊,推杯换盏间,卜筱茗那几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此刻却异常清晰。

当时,战智湛酒意微醺,顺口问道:“筱茗兄,你事业顺遂,家宅安宁,何事长叹?莫非是科研遇了坎儿?”

话一出口,战智湛心头猛地一凛:坏菜儿了!卜筱茗家里可装着窃听器呢,目标十有八九就是他那绝密的项目!战智湛暗骂自己大意,正焦灼着如何补救,却见卜筱茗飞快地瞥了眼妻子董桂琴和儿子卜董涵,随即竟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声音带着酒后的微醺与压抑的激动:“知我者,智湛兄也!实验……出怪事了!我追踪的‘微子’它……它消失了,无影无踪!这完全违背了我所有的推演模型,简直……简直不可想象!”

张瑛鹃接着说道:“就像卜教授的微子,目前的科学认知无法解释其消失,但谁能说这不是量子效应的另一种体现?”

张瑛鹃的话语在战智湛脑中回荡,与卜筱茗昨夜那困惑又焦灼的声音重叠。他不由自主地重重颔首。张瑛鹃说得太对了!人类认知的边界,就像囚禁在透明鱼缸中的一尾鱼。它奋力游弋,自以为熟悉了整片水域,却浑然不知那透明的缸壁之外,才是真正的、浩瀚无垠的蓝星!它所感知的一切,不过是缸壁扭曲投射的、极其有限的幻影。

这个比喻带来的冲击力让战智湛心头剧震。他思维的火花骤然迸溅:人类,这碳基的血肉之躯,依赖着有限的五官和基于经验逻辑的思考去触摸世界。如果……如果存在一种生命,其本质并非碳基,拥有截然不同的感知维度与存在形式呢?那么它们“看”到的世界,是否会呈现出人类感官完全无法捕捉的光谱,理解人类逻辑永远无法抵达的真理?双儿口中的“先人”,那些隐匿的“邪恶生灵”,它们是否就是这样的存在?它们认知中的宇宙图景,该是何等诡异而壮阔?

张瑛鹃所言非虚。人类基于碳基生命形态所构筑的整个认知体系,本身就带着与生俱来的、巨大的局限性。人类所能探索和理解的“世界”,相较于那无法想象的、真正的“存在”,恐怕真如鱼缸之于汪洋,渺小得可怜,边界清晰得绝望。

张瑛鹃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冷静:“战主任,卜教授的项目,投入巨大,前途难测。甚至可以说,最终证明‘微子’不存在,让卜教授彻底放弃这条路,是更可能出现的结果。”

张瑛鹃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但换个角度看,如果他的研究能够为物理学界竖起一块坚实的‘此路不通’的界碑,彻底终结关于‘超级粒子微子’的幻想,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重大贡献吗?它为后来者扫清了迷雾,节省了无数人力物力,让他们得以转向更有希望的探索方向。这份价值,不容低估。”

这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让战智湛的眉头不自觉地拧紧。一个古老的佛偈倏然跃入脑海:“万缘发于心,一切由心造。”起心动念,便种下业果,牵引着命运的走向。他思绪如电,瞬间联想到医疗。世人皆知病痛缠身时求医问药,可曾想过改变那些致病的源头?医生妙手回春,处理的是已然发生的“果”;而那些默默改变着“因”的人,他们的功绩如春风化雨,无形却更为深远,却常因结果难以量化而被忽视。

卜筱茗此刻追寻的,不正是那飘渺难寻的“病因”吗?他试图窥探的,是宇宙基础规则中可能存在的、人类尚未理解的“漏洞”或“粒子”。这比治愈一个病人要艰难千百倍,也更难获得理解和支持。

张瑛鹃,或许就是这世上少有的、愿意为这份“改变诱因”的渺茫希望而持续付出代价的人。世人习惯了为看得见的“治愈”买单,对病入膏肓者更是倾其所有。然而,对那些致力于根除病根、防患未然的耕耘者,又有几人懂得珍视?战智湛心头掠过一丝苦涩,想起不知在哪听来的话:人性的丑陋,惯于在弱者身上挑剔,在强者身上谄媚。当善良者蒙受伤害,总有人站在道德高地上,假惺惺地劝他们“要大度”、“要忍耐”。这世道,看清真相并敢于支持“孤勇者”的人,何其稀少!

压下心头翻涌的感慨,战智湛与张瑛鹃迅速敲定了张智虢与许洺的合作细节。事毕,他不再多言,客套地告辞离去。

走出张瑛鹃办公室,战智湛深吸一口气。量子、微子、缸中之鱼,这些宏大而缥缈的概念还在脑中盘旋。

“嗨……这不是战总吗?”张智虢正在请示战智湛监视卜筱茗时需要注意的要点,忽然对面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叫住了二人。战智湛抬头望去,原来是有日子没见的秦荔恬。

“智虢,你先回去吧!”秦荔恬的出现瞬间将战智湛拉回现实,他嘱咐了一句张智虢,笑着迎上前去,握了握秦荔恬的手说道:“呵呵……原来是秦老师!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你没课吗?这是上哪儿去了?”

秦荔恬对走过她身边的张智虢点了点头,对战智湛说道:“哦……我去秋林转了转。”

见张智虢走远了,秦荔恬含笑对战智湛说道:“领导,我正想回办公室后给您挂电话报告情况。我刚才路过正门外的花坛时,发现了A3留给我要求接头的暗号,就是几片橘子皮。”

他娘的!上一把兴师动众的已经让A3放了一把鸽子了,不会是A3今儿个闲得五脊六兽的,又来拿老子开刷吧?战智湛盯着秦荔恬的眼睛暗想到这里,满脸凝重的说道:“哦?A3自从上次爽约之后就一直没动静,现在又突然出现了。你知不知道他上次因为什么爽约?”

秦荔恬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思考了过了这个问题。这几天,还不应该是A3给我送活动经费的日子。也许是有什么情报需要我转送?还是宁肯信其有吧!”

战智湛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中!荔恬,你就准时去吧,俺会负责你的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