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王昊的报告

夜里十一点,王昊家的别墅里灯火通明。~白!马·书.院¢ +醉\新/蟑-踕/耕*新\哙¨

王昊小心翼翼地从打印机里取出最后一页纸。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是他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的成功,这份成果也让他收获了沉甸甸的成就感。这份被他命名为《关于江城传统制造业转型升级可能性的初步报告》放在他的面前。一共二十三页,用最大号的订书机在左上角“啪”地一声钉上。封面是他用word艺术字功能捣鼓了半天,选的一个他自认为最最“霸气”的字体,底下还郑重其事地署上了自己的大名——课题研究员:王昊。

这玩意儿,他感觉耗尽了他这辈子所有的脑细胞。他把报告拿起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那股油墨味让他莫名地心安。这味道,杨老师管它叫“知识的芬芳”,王昊觉得,这更像是“战争的硝烟”。一场他即将对他爹——江城五金制造行业龙头、华通实业董事长王建国发起的“战争”。

报告的内容,说实话,王昊自己都觉得有点像在说胡话。什么“柔性生产线将取代刚性生产线成为主流”、“工业物联网的雏形”、“C2m(用户首连制造)模式的前瞻性思考”……这些词儿,都是杨老师“不经意”间透露给他的几个搜索关键词,然后他让林天那个电脑天才帮忙,从一堆花里胡哨的英文网站里扒拉出来的。林天翻译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地嘀咕:“这玩意儿怎么跟科幻小说似的?什么叫3d打印?打印个锤子出来吗?”可王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信了。尤其是当他看到一篇署名为“麻省理工未来工厂实验室”的文章,预测十年后,大规模、标准化的生产模式将被小批量、个性化的定制生产所取代时,他感觉自己的后脑勺都过电了。因为他爹最近正是在为了“扩大规模”、“统一标准”而沾沾自喜,准备斥巨资八千万,引进一条全新的德国重型冲压生产线。

按照那些“科幻小说”里的说法,他爹这八千万,等于是在2003年,花大价钱囤了一仓库崭新的诺基亚,准备在十年后跟苹果手机一决高下。这不是冤大头是什么?“不行,我得救我爸于水火,顺便让他知道知道,谁才是王家未来的商业奇才。”王昊攥着报告给自己打气。

他感觉自己此刻就像电影里那些身负重任的英雄,手里拿的不是一份学生作业,而是能扭转乾坤的武功秘籍。.如!雯′惘` !耕!鑫-醉·全!他蹑手蹑脚地走出书房,客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己经熄灭,只留下一圈昏黄的壁灯。

李芬正敷着面膜,斜躺在沙发上看一部狗血的韩剧,看到女主角哭,她也跟着抽抽搭搭。“妈。”王昊轻轻叫了一声。

“哎哟,我的宝贝儿子,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李芬一把揭下面膜,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关切地看着他,“是不是又在搞你那个什么……什么报告?看你这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

“搞定了。”王昊扬了扬手里的报告,脸上带着得意,“妈,我跟你说,这玩意儿,最少值八千万。”

李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的细纹都带着宠溺:“行行行,我儿子写的报告,别说八千万,值八个亿!快去睡吧,明天让你爸看看,好好表扬表扬你。你爸最近老跟我念叨,说你自从跟了那个杨老师,真是长大了,都知道用功了。”

王昊撇撇嘴,心想:表扬?等会儿别气得拿鸡毛掸子抽我就不错了。他没回房,而是坐到了他爸常坐的那个单人真皮沙发上。沙发皮质冰凉,上面有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那是属于王建国的权威气味。

王昊把报告郑重地放在身前的茶几上,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大概半小时后,楼下传来车库门升起的声音,紧接着是熟悉的沉稳脚步声。王建国回来了,他身上带着一股酒气,但眼神依旧锐利。

看到这么晚还没睡的妻儿,他眉头微微一皱:“怎么都还不睡?”“等你呢,老王,”李芬立刻迎上去,接过丈夫的西装外套,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快看,咱儿子,为了给你个惊喜,熬了好几个通宵,写了份公司发展报告!”

“哦?”王建国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了茶几上那份略显寒酸的报告上。他一天的疲惫和酒意似乎消散了些,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走到沙发前,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伸手拿起了那份报告。“关于江城传统制造业转型升级可能性的初步报告”王建国一字一顿地念着封面上的标题,那语调,就像一个大人在读幼儿园小朋友写的童话故。

“爸,您先看看内容。”王昊紧张得手心冒汗,屁股在沙发上挪了挪。¨c¨m/s^x′s′.¢n_e*t~王建国笑一声,顺势坐到了主位沙发上随手翻开了报告。

李芬则殷勤地泡上了一壶上好的大红袍,茶香袅袅。王建国起初看得很快,脸上始终挂着那种“我儿子真可爱”的微笑。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点评了几句:“嗯,这个排版不错,字挺大,不费眼。”“哟,还知道用数据图表?虽然画得歪歪扭扭的,跟心电图似的,但有这个意识,值得表扬。”

王昊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爹这态度是压根就没把这当回事儿,纯粹是在哄小孩。李芬也在一旁帮腔:“是吧是吧?我就说咱儿子现在可厉害了,都会写报告了。”

王建国笑着点了点头,翻到了报告的核心部分——关于那条德国生产线的分析。他的目光在纸上扫过,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客厅里只剩下电视中韩剧里女主角的哭泣声和王建国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王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重头戏来了。

只见王建国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报告的某一页上,那里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王昊认为最得意的一句话:“……综上所述,我司若在此刻斥巨资引进‘斯图加特猛虎三型’重型生产线,无异于在信息时代来临前夜,all in(全部投入)了一座即将被历史淘汰的活字印刷厂古董……”“古董?”王建国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客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好几度。李芬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儿子。

王昊硬着头皮,迎上父亲的目光,点了点头:“对,就是古董。爸,您听我解释,我不是瞎说,这报告里都写了,未来的制造业趋势是……”

他话还没说完,王建国猛地将手里的报告狠狠摔在了光洁的大理石茶几上!“啪!!”一声巨响。茶几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那份承载了王昊无数心血的报告被摔得散了架,纸张纷飞,散落一地。

“你懂个屁!”王建国猛地站了起来,额角的青筋一根根地迸起,因为愤怒,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王昊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发出了震天的咆哮:“古董?我告诉你,这是德国最先进的生产线!我带着公司的技术总工,飞了十几个小时,亲自去斯图加特考察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定下来的!你知道这条线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的生产效率能提高百分之三十!意味着未来五年,整个江城的五金市场,都得看我王建国的脸色!”“你一个连车间都没进过几次的毛头小子,拿着一堆不知道从哪儿抄来的狗屁不通的玩意儿,就敢说我花八千万买回来的是个古董?!”

李芬吓得赶紧上前拉住丈夫:“老王,老王你消消气!儿子也是一片好心,他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好心?我看他是脑子坏了!”王建国一把甩开妻子的手,死死地盯着王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不是什么狗屁报告,你这是在教训我!是在打我的脸!说!是不是你们那个杨老师教你这么写的?他一个穷教书的,懂什么叫商业?懂什么叫制造业?我看你这半学期,知识没学到多少,倒是被他洗脑洗得不轻!”

父亲的咆哮。让王昊心中的羞辱、委屈、不甘等各种情绪瞬间涌了上来。若是换做以前,他可能早就蔫了,或者首接耍赖了。但这一次他没有。

他看着散落一地的报告,那些他熬夜写下的文字,那些他坚信不疑的“未来”,给了他一股莫名的勇气。他猛地也站了起来,因为身高差距,他不得不仰视着自己的父亲,但他的话语没有丝毫的退缩。

“您说的效率提高百分之三十,是以牺牲产品多样性为代价的!”王昊大声吼了出来,“那条线,一旦模具定型,就只能生产几种标准件!可我查到的资料说,未来的市场,需要的是个性化定制!是小批量、多品类的柔性生产!您现在这条线,开机就是烧钱,等三五年后市场一变,它就是一堆废铁!”

“柔性生产?个性化定制?”王建国被这些闻所未闻的新词给气笑了,“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天方夜谭?我们做的是工业品,是螺丝是轴承,不是你身上穿的名牌t恤!还个性化定制,我给张三家的水管定制个专属螺丝吗?荒唐!可笑!”

“这不是天方夜谭!”王昊急得脸都红了,他努力回忆着那些文章里的内容,将那些半生不熟的概念一股脑地抛了出来,“还有数据!未来的工厂,每一台机器都应该有传感器,生产数据会实时上传到云端进行分析,那叫工业物联网!我们能根据数据,预测哪个零件可能会坏,哪个流程效率最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等机器坏了再停工去修!您那条德国线,就是个信息孤岛,它……”

“闭嘴!”王建国忍无可忍,发出一声怒喝,打断了儿子的胡言乱语,“云端?物联网?我看你是游戏打多了,魔怔了!我王建国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年,从一个小作坊干到今天这个规模,靠的就是稳扎稳打,靠的就是德国人严谨的技术!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轮得到你来教我怎么做生意?”

“时代不一样了!”王昊毫不退让地顶了回去,“您那一套,早就过时了!您不信我,也该信信科学!麻省理工的教授写的论文,难道还比不上您二十年的经验吗?”

“我信个屁的美国教授!他要真那么牛,他怎么不自己来开厂?”王建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你给我滚回房间去!从现在起,别再让我听到你提那个杨老师,也别再让我看到这份狗屁报告!我们家的钱,还轮不到一个黄毛小子和一个穷教书的来指手画脚!”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芬站在一旁,早己吓得不敢出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会因为一件“工作”上的事吵到这个地步。

这比王昊以前逃课、打架,要严重一百倍。王昊看着父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脚下那些散落的浸上了茶水的纸张。他的心,一半是冰凉的失望,一半是燃烧的怒火。他知道,再说下去,己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没有再争辩,也没有“滚”回房间。他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在一片狼藉中,将那些属于他的“心血”,一张一张地捡了起来。

纸张己经湿了,皱了,上面的字迹甚至有些模糊。但在王昊眼中,它们依然闪着光。

他抱着这叠狼狈不堪的报告,站起身,最后看了父亲一眼。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走上了楼梯。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重。

客厅里,王建国依旧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烦躁和一丝动摇涌上心头。“柔性生产……物联网……”这些陌生的词汇,像讨厌的苍蝇,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这场关于企业未来的路线之争,以父子俩彻底的决裂而告终。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还在持续的悲伤的韩剧配乐,和一地狼藉的茶水。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