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陈秉元自然不会只听一面之词,当日他就将傅良找来,一盘问才问出他的的确确隐瞒了收下周词赠礼之事,他不由在心中泛起冷笑。
待另一个匣子呈上,陈秉元没有说什么,只让傅良先行回去。
人前脚刚走,他关起房门,曲指就朝木匣的四面敲了敲,到底下时,忽听声响清脆似有中空,他便急不可耐地将手探进去来回推拉,费了番功夫才终于揭去隔断的木板。
匣子放到灯烛下一照,底部果真暗藏玄机,但里头早已空无一物。
他回想起周词那时所言,“有什么,能放什么”。
陈秉元定睛细看,此夹层空隙狭窄,金锭银元断然塞不下,珠玉饰品也放不了几样,他思忖片刻,拿来一张银票铺入其中,却是长宽尺寸分毫不差,若照暗格的厚度来算,至少得有一千两……
陈秉元顿时怒不可遏,傅良有意欺瞒,而匣内另有钱财却不翼而飞,更坐实了他的侵吞之罪。
陈秉元自然想过也许是周词刻意为之,将两木匣对换,嫁祸于傅良,但他心知傅良品行卑劣,这么多年在他底下捞的好处不计其数,手里的腌臜事更是一堆,若追究起来早够他死个几百回的,况且周词刚到任月余,同他何来过节?
他放下匣子,心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或许周家真的时来运转,早就摆脱了当年的阴影,他先前的查探无一不是指向这样一个结论。周词在京中恐怕也有熟人,若他哪天回京做官,倒是个不错的人脉。
而如今正是要紧时候,赈灾款的窟窿需得马上填补。
陈秉元思忖良久,孰重孰轻自有掂量。
次日当值,陈秉元故意寻了个不相干的错处将傅良拿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牢房前,周词缓缓走近,双眼直视着神情狰狞的傅良:“傅巡检使,非是我要害你。”
他在里头冷笑:“那就是陈秉元了?没想到,你才来夔州几天就已经成了他的走狗,到底是钱好使啊。”
“你没有想过出去吗?”
“出去?”傅良不以为意,“他既然把我关在这儿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周词点头道:“没错,而且不出三日他就会要了你的命。”
“狗娘养的东西!老子替他干了多少脏事,现在回过头和我算账了,也不怕火烧到自己!”
“你在这里骂他可听不见,不如写下来。”
傅良一听更是怒火中烧,周词这张平和清隽的脸在他眼里似乎带上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心机。
“激我也没用,过不了几天你可能就和我一样了,你们不就是想置我于死地吗!”
“如果我说,你还有活路呢。”
“放什么屁!”
周词静默片刻,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可以帮你。御史台巡查之事你应该知道了,他在京城最大的靠山梁闻景已告老还乡你也知道了,恐怕往后他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了。”
傅良神色怀疑,极为不解:“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词笑了下:“我不会在夔州太久,只有捉了那只猛虎我才能顺理成章地回到京城。”
“所以你拿我当垫脚石,给你做京官铺路?!”
周词微微一笑:“这对你我都好,何乐而不为?”
傅良自是不信,扯着嘴角不屑道:“那通判大人有何高招啊?”
周词立即从桌上拿来纸笔:“写下他所有的罪状,我上奏至京城,他必死无疑。”
傅良似是听了什么无稽之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太天真了,他在夔州官场作威作福十多年还安然无恙,会怕我区区几行字吗?驿站扣押信件和关口盘查都太寻常了,对他不利的消息根本送不到京城。”
“你只需信我,我自有办法。”
“呸!”傅良狠狠吐了口唾沫,指着他骂道,“老子会相信一个陷害过我的人吗?!”
“那你的妻儿家眷呢?”周词紧接着说,“他们即使逃过一劫也注定会被流放或奴役,我听闻流放之地苦寒难耐,半路便熬不住的大有人在,奴役者则被打入贱籍,再难翻身。”
周词两手紧握冰冷的铁栏,肃然承诺道:“只要你尽数写下,我可以保你家眷安然无事。”
“少给我虚情假意。”
“你有妻室,有一儿一女,还有位年近古稀的老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难道一个也不考虑么?”
“够了!”
“只要陈秉元被正法,或许你也有一线生机。巡检使,请早做决定,狱卒很快就要换班回岗了。”
傅良盯着他,全然看不透了,面对此人他始终怀着犹疑和不确定:“我凭什么信你。”
周词竟眸光一亮,转身走开几步,这个时节牢狱中阴寒湿冷,故而中间一直燃着一个火盆供狱卒取暖所用。
傅良看他一步步靠近透着红光的盆子,拿起一旁的火钳夹了块通红的柴炭,傅良瞬间反应过来:“你!”
他毫不犹豫地把橙红的炭块握入左手掌心,周词低哼了声,额头霎时激出层冷汗,幽暗烛火时明时暗,照出他坚忍的面容。
“时间紧迫,恕我无法自证,唯有……如此。”
握炭流汤,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傅良自认也算心狠手辣,但看到这一幕还是禁不住微微发怵。
此情此景,他终究是有了计较,决心赌上一把。他一拍铁栏咬牙道:“横竖是个死,拿笔来!”
微光暗影,灯火摇曳,一道孤影悄然打开角门,渐渐隐匿在了昏黑无人的街巷里。
鼻子里灌进的都是潮湿氤氲的气息,周词深吸一口,只觉得胸膛发闷,夔州春日雨水多,淅淅沥沥砸在身上,他护着怀中的几张薄纸步履不停。
小雨打湿他自己胡乱包扎的手心,粗布条黏在伤口上,并没有觉得多疼,脚步却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回到住处,外衣微湿,他直接坐到桌前一张张铺开陈秉元的“罪证”,他提笔,手还有些抖,尽力稳了稳才落下,仿照着傅良的字迹逐字逐句誊写,以他笔力足以乱真。
来不及等第二天,周词将仿写的那份收进袖中直奔陈秉元府邸。
其实,木匣里那道暗格本就是空的,他什么都没放。
他也不会去救傅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