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小凫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阿七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回过神时已吓得满身冷汗,背后湿了一片。他头脑沉重,支着床沿稍定了定心神,再去回想方才的梦,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却是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四下扫了一眼,富丽堂皇,多半是在棠夕阁。

阿七撑着桌椅凳子起来走了几步,努力回忆了下,只记得自己被那个穿黑衣服的女子狠狠往脑门儿上踹了脚,之后便晕了过去,人事不省。

想到这儿,他迫不及待要去找周词,谁知迷迷糊糊竟走错了出门的方向,一头撞上了旁边的架子。

架上团着的脏衣服掉了下来,乱作一团,衣袖蹭到不少尘土,还有些湿漉漉的,他低头看了看身上,也不知是谁给他换了身干净的。

他拿起衣裳打算一会儿去洗了,目光赫然瞥见衣服上沾着深色的脏污,他摊开抖了两下,不由怔住。

那分明是血迹,凝固在布料上,早已发黑发暗。

阿七心头一凉,竟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

门外,先前那两个婢女还在外面听候差遣,见阿七出来,一脸凝重,两人同时对他笑了笑说:“醒啦?”

阿七想起之前二人对自己百般戏弄,于是红着脸躲开了,其中那位绿衣婢女直接拦住他问:“你去哪儿?”

他举着手里的脏衣说:“我去把它洗了。”

她垂眸看了眼,笑容顿消:“劝你扔了,晦气。”

“才不要你管。”

阿七绕过她径直往楼下走,谁料刚走没几步,她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眼前挡住他的去路,阿七着实吓了一跳,磕磕绊绊地说:“你、你何时过来的?”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绿衣女没好气地指着脚下说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是何人?还有……你家那位少夫人又是什么身份?”

“你的东家不是少夫人的朋友么。”

她叹了口气,摇头道:“小傻子,连受了谁的恩都不知道,男人果然都是忘恩负义的。”

她说着伸出食指往阿七胸口轻轻一点,阿七脸色发白,胸膛处擂鼓般,快一阵慢一阵,好似里头跳动的东西不是自己的。

他半张着嘴,解释的话也说不出,绿衣婢女正要开口,忽然一声刺耳的破碎声打断思绪,两人同时擡头,他二话不说循着声响跑上去,发现并非从走廊处传来,而是周词那间卧房。

阿七没想那么多,急得直冲入房里。

踏进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地上碗碟碎裂,周词半身钻在床帐里紧紧拽着什么,很是吃力,见阿七进门,他略显慌乱,眼神左右飘了下,急促说道:“沈前辈应该还在金楼,你去请他过来。”

阿七没有应声,屋内的炉子把房间蒸得一片昏沉,炭火在里头爆出几点火星,帐子里她的声音似乎很难受,期间还断断续续地呼唤周词的名字。

帐角的纱帘抖动数下,忽然间钻出条毛绒绒的东西。

阿七呆立原地,疑心自己看错,使劲揉了揉眼睛。

“少夫人,她、她……”

“快去请人!”

周词几乎是呵斥的语气,把他吓了一跳,阿七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就跑,心底却不断想着:少夫人究竟得了什么病?好几天了也不见大夫来把脉开方子。而且刚才那是什么?尾巴?还是野兽身上的?至少绝不是寻常人会有的。

他越想越心惊胆战,木然迈着大步飞奔而出。

沈淼果然还在,阿七零碎解释了几句,他听懂了大概,眉心微微一蹙,立时去往玉楼,擡脚刚踏进屋内,不由一惊,反手带上门将阿七阻隔在外。

里头,帐幔撕碎飘落一地,周词被逼退至墙角,动弹不得,心口处,五指成爪眼看就要掏下去。

沈淼挥手飞出一道白光把小满打退在地,她四肢着地,尖牙毕现,衣下,一条长尾钻了出来。

“今日晦月,她丢了几百年修为,灵力极不稳定,恐怕妖性的那一面会显露,你先避一避吧。”

沈淼手中白光随即变作长绳瞬间将她捆住,小满扭身识图挣脱,沈淼却是毫不留情,施咒缚其手脚,且越收越紧。

小满神情痛苦,冷汗涔涔。

“沈前辈!”周词于心不忍,扑到小满身旁对沈淼喊道,“不可以!”

“她现在会要了你的命。”

“不。”

沈淼皱眉看向他,周词面色苍白,牢牢攥着她的手说:“她不会的。”

“你忘了刚才吗?若非我出手……”

“不要伤她……”

沈淼盯着他半晌,心中怅然,五味杂陈,还是依他所求缓缓撤去了法术。

阿七站在门外坐立难安,一颗心悬在喉咙口乱跳,思前想后,犹豫再三,他还是走到两扇门前,用手在门上戳出个小洞,睁大眼往里看。

法力才一收回,小满死命挣扎,竟仰头狠咬在周词肩侧,离颈部仅几寸距离,周词闷哼一声却是岿然不动,沈淼拂袖又待出手,周词忍痛朝他摇了摇头,目光无比坚定,任由尖利的牙齿没入皮肤。

鲜红在衣服上缓慢洇开,周词紧紧抱着小满,擡起右手在她背脊上一下下抚过。

或许是他的血,或许是他的温柔,逐渐令她清醒过来,喃喃念着他的名字,最终脱力倒在他怀中。

阿七看见了一切,耳边一声呼啸刺响,如利箭划破长空,他顿觉阵阵耳鸣自四面八方轻易,他浑身发凉,伴着这个声音,眼前浮现出无数片段,凌乱地在脑海中盘旋。

“求你,求你们救他!我什么都可以给!”

“为何看不透?”

“对,我看不透,也不需要看透!”

“你不后悔?”

“永不后悔!”

那些声音穿透双耳令他痛苦万分,他死死抓着胸口,屈身倒在地上。

两百年修为,救他一命,一百年修为,忘记苦痛。

木门从外打开,阿七挣扎着起身走入卧房,屋内已然静了下来,小满虚弱地昏睡过去,他眼前不由自主地模糊了起来,阿七擡手摸了摸,赫然是两行眼泪。

“阿七,你怎么了?”周词问。

“没、没什么。”

他双眼转向别处,不希望让周词看见,然而几步开外的桌上,那面铜镜不偏不倚地立在眼前。

镜中人血迹斑斑,他如遭重击,趔趄着腿后几步,低头看见手里攥着的脏衣,干涸的血……

周词眼看他扑通跪在地上,阿七狠狠抹了把脸,哽咽着说:“我全想起来了,少爷,那晚的事,我全想起来了,是少夫人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