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周词从尚书府的大门内走来,阿七撑着伞上前相迎,他的面颊冻得有些发红,一下下吸着鼻子。
“少爷,他……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事情办妥了。”周词掸掸肩头的白雪,冲他温和笑了下。
“办妥了?这就办妥了?”
“是啊。”
阿七心里还有气,憋着嘴闷声说道:“那咱们现在就回去。”
“嗯,回去吧。”
阿七举着伞替他遮挡风雪,伞边时不时低垂下来,他有些心不在焉。
周词父亲当年病死巫山狱中,尸骨都不知被人埋在了何处,若非朝中周家的门生故旧鼎力相助,恐怕周词也难逃罪责,但也因此牵连了不少人,以至如今的周家门衰祚薄,孤独无依。
他时常不明白,老爷分明在山洪之下救了无数百姓,为他们开仓放粮、避难赈灾,为何好人难有好报,反遭梁闻景等人联手污蔑。
阿七侧目看向周词,他总是沉默着不断向前,即使满身风雪。
他把伞往周词身前斜了斜,天寒地冻,路上除了他们再无旁人,大风呼啸而过,吹得伞面左右抖动。
风声中忽然伴着一记尖啸,几乎擦着耳朵飞过,周词猛地擡头,纸伞上赫然出现一个空洞。
他伸手把伞挥开,茫茫大雪下,远远一道分明的黑影立在路中央。
搭弓撚弦,直冲而来!
羽箭离弦,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周词朝阿七用力一推,飞雪疾转,炸开一声金石碎裂般的脆响。
劲风暴雪四面飞散,地上轰然一顿,周词只觉胸膛震荡,整个人被弹飞了出去。
怀里跌落那支翠玉簪,浮入半空,周词伸长手臂想要抓住,指尖刚一触碰,蝴蝶双翅折断,四分五裂,化作齑粉消散不见,他随即重重摔在地上。
“少爷!”
阿七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上上下下看了遍,焦急问道:“少爷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整颗心在身体里剧烈跳动,如击鼓,如震雷,压得喉咙几乎无法开口。
玉簪毁,羽箭断,他躲过了一劫,若没有玉蝴蝶他必死无疑!
周词强按住心口说道:“我没事,快回去……”
他撑着阿七的手臂从雪地上爬起,腿还有些软,积雪已有一定厚度,方才黑影所站的地方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她定然还未走远。
“快走!”
周词压低声音,带着不明状况的阿七一路向棠夕阁方向跑,他特意朝人多热闹的地方走,然而穿过商铺却是一段避无可避的无人路。
周词顶风而行,寒风骤雪冷如刀割,他挨在墙根下弯腰前进,道旁枯树覆了薄薄一层白雪,枝头纤细处随风摇晃。
他脚步稍一滞,阿七也停了。
风动、树动,一阵极为轻细的踏雪之声混在其中。
周词回身拽上阿七,他步伐飞快,然而黑影更快,一双手从暗巷探出,牢牢抓住他衣袖拖进巷子内。
刀光一闪,直逼周词胸膛,阿七什么都没想一头撞了过去。
还云反手一掌敲在他脑后,阿七顿时头晕目眩倒在雪地里,还云踹开他,手执匕首飞冲而来。
周词下意识地避开,谁料头顶刃尖微转,又是一刀!
他翻身再躲,匕首砸在壁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嗡嗡在他耳畔回荡,震得脑中神思混乱。
不战便是死,他若死,小满也无法活命。
同生共死,真是好歹毒的术法。
短短一瞬,他思虑了很多,若有机会他定要想尽办法解了这层束缚,让她自由,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他相信人定胜天,相信不顺应天命。
刀身反射雪光照入眼底,还云俯身刺击,势如破竹,眼见刀尖近在咫尺,千钧一发之际,周词擡手反握将还云手腕架开,扭身钳制住她。
还云本就身手了得,两腿只轻轻一蹬便把他甩开了,周词立马挺身爬起,迎上她的下一击。
暗巷狭小局促,还云提刀正面攻来,周词急退了两步突然屈腰,此举无疑自寻死路,反令还云一怔。
周词见机用脚朝雪地上勾了把,拿起掉落在旁的纸伞向还云脚下扫去。
她始料未及,顿时重心摇晃,周词飞身抢下匕首,用力将她压在墙面上。
刀光冷冽如水,锐利的边缘稳稳抵在还云颈前。
周词喘着气,将刀刃往前递了半寸,喑哑道:“带我去找魏长风。”
还云侧目看了他一眼,闭口不语。
匕首轻微抖动着,她知道他不可能下得了手。
还云擡眸看着天上飘下的雪,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团团的白雾。
她平静说道:“你有要救的人,我也有,别为难我。”
“他为一己私利去害人,为何要救。”
她的双眼慢慢转过来,冷冷直视着他:“本质上,我和你的理由一样。”
他的眉心蹙了一下,还云趁其不备脱手夺刀,周词立马捉住她手腕,把刀狠狠往巷子外甩去。
周词恍惚察觉出怪异,转眼看向还云,她的手腕一片冰凉,那并非是畏寒的凉,更像是本身便没有温度。
“你……”
还云奋力挣开,二话不说劈手朝他身前拍出一掌,不料,她动作戛然而止,脚下的积雪瞬时化作一汪清水,竟沿鞋底逆行而上,紧紧裹住她的双脚。
巷子外,一阵踏雪之声由远及近,还云神色略显慌乱,情急之下,她狠命推开周词,抽出盘发的银簪,将脚踝处被法术纠缠住的皮肉生生剜了下来。
周词不由心惊,还未来得及说半个字,她便飞快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暗巷内快步走来一人,沈淼一改平日的波澜不惊,急道:“周词,你如何?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小满让我跟着你们,但刚才茶铺有状况,我放心不下就过去了,没想到是声东击西。”
周词心想,照方才的情形,即使让沈淼把还云捉来,她恐怕宁死都不会带他们去寻魏长风。
他看着地上融进雪地的鲜血,有些触目惊心,那血的颜色极黯,透着一股强烈的诡异之感。
周词道:“沈前辈,世上有没有人,无体温、无痛觉,却能照常行动?”
沈淼的目光也落在了那片深色的血迹上,他说:“有,将寿数供奉鬼差,换取所求之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