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帽?不,是猎人

红帽?不,是猎人

随着茍黄萱眼角的泪水划过脸颊,大颗大颗砸在地上,余震忽然凝滞下来。

养舅母迟疑回头,看着茍黄萱。然而她还没说话,就和那群举止癫狂诡异的人群一起消失。

天地之大,只剩一片残破与坐在废墟上的那个小小的人。任何事情都无法打扰到她。此刻,死神止步。

远方的天空在褪色,只有太阳徐徐升起。温暖的阳光伴随着耀眼的金色,笼罩住茍黄萱。

那光芒越来越强烈,最后形成最纯粹极致的白光。茍黄萱本能闭上眼睛,再次睁开——

宛如天地崩陷一般的断壁残垣消失,她身上干干净净,完好无损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床单上是密密麻麻的符文,有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让她下意识捂住鼻子。

“朱砂加陈年黑狗血,是不好闻。”

戴着黑色墨镜的苏父握着盲杖,缓缓道,

“老夫也是狗急跳墙,不得不用这些偏门的法子。不过,根据法阵铭文流转的推断,这些对你的帮助,约等于无……”

茍黄萱没有被这个冷笑话逗到,而是表情有些难看的低下头。她逐渐恢复的大段记忆,在强势覆盖养舅家的那几年。错乱过往在大脑中交错,需要好好缓冲下。

床边地下,整整齐齐躺着刑生生几人/妖,还有放在中间的鬼差令牌。暗红色的符文在黄纸上若隐若现,仔细将昏睡的他们圈在正中。

书桌旁满脸惊喜的张宝丹转过头。茍黄萱瞥见她桌上凌乱的a4白纸,和用着特殊墨水的钢笔,明白了是谁在给自己传纸条。

茍黄萱吐出一口气:“按照原计划成功了?”

张宝丹苦笑:“结果是成功了,但过程一波三折。看你昏倒我都没急,变故横生差点让我撅过去。你知道苏大师一句话,让我心差点停跳吗?”

“怎么了?”

刚醒来不久,茍黄萱说话仍然是哑的,有气无力的样子。但是她精神头极好,气定神闲。

张宝丹张嘴,跳脚:“我进不去,苏大师说他也进不去!吓死个人!”

“穷奇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细眉皓颈的美人踩在无形的阶梯上,居高临下看着那轮重新燃烧的太阳,发出不屑的嗤笑,

“先前我们已封死所有的退路,如今不过关门打狗。穷奇还想借助雨师阴燃不休的遗尸作祟…哼,贻笑大方。”

茍天机没有说话,眼神淡漠飘过战场的t中心点,在一片混乱而厮杀的气氛中出神。

仙人偏首,笑意盈盈:“天狗可是在担心你家的凡人小辈?如今胜负已定,不过僵持而已。如若你实在担心,我可命仙吏开条小路,送你的子孙先回去。”

“不必了。”茍天机摇头,“如果不沾七苦,穷奇能驱动的力量寥寥,不敌小萱身边的那些人。”

“沾了七苦,它必然想尽一切办法斩断我们与小萱的联系,去了也没用。”

“呀。”仙人略有些惊讶,“那那个孩子岂不是要……”

“没事的。”茍天机恹恹道。

*

张宝丹正在给茍黄萱描述他们有多急——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只能临时改掉。幸好,苏定修和刑生生可以进。”

“苏大师一看,一算,说劫难只放和你有羁绊,又脆皮的灵魂进去。我就拿着你的令牌,鼓起勇气闯了一趟阴间。顺着黄泉路,我嗷嗷哭嗷嗷叫,把坐宝殿上的阎王都惊动了。阎王挥挥手,判官动动笔,我就把那几个你提到过的鬼魂全带出来了。”

张宝丹说到这里,哭得更大声了,

“结果我们被坑了!!!开始还好好的,我还能传纸条给你。后面不行了,你忽然开始抽搐,其他人和鬼也在抽,呼吸都没有了。苏大师说我们被骗了!被骗了!劫难居然骗我们了!”

似乎是回想起了那一刻的绝望,张宝丹提到手都在抖。

茍黄萱镇定擦掉张宝丹脸上的泪,轻言细语地哄:“还得感谢这个陷阱呢。你不知道我在里面过得有多凄惨,是他们联手救我出来,把那个人渣送进监狱了。”

提到养舅,茍黄萱眼神一冷,

“你们会从地府摇人,穷奇也有后手。刘婷婷有一点没说错,茍家没有这个亲戚,这家伙也是我的劫难。”

“我是真没想到,他死了还能跑到我的噩梦里成一个小boss。王富啊王富,兜兜转转,还是让你这厮坐上牢了。”

没错,茍黄萱醒后检查记忆。就猜到劫难在干嘛。简单来说,这场劫难就是全力以赴的剔除干扰因素,尽可能的还原茍黄萱原本的人生。

如果在父母死后没有被遗弃被收养,茍黄萱就会被开着杂货店,有一搭没一搭混日子的王富接手,渡过暗无天日的童年。那个养舅母,自然就是王富的妻子——茍黄萱在现实里见过的,关系上来说是她真舅妈的李玲华。

穷奇利用王富之死栽赃茍黄萱不成,还把他们又拎出来还原茍黄萱的人生——爱别离的一生。

正是有着这样的童年,这样的人生。茍黄萱才会极度珍惜每一段感情,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刻骨铭心。她将会在失去后辗转反复于那一日的阴雨连绵,再也走不出来。

为了填补错漏,劫难草草将茍玄雅和张宝丹带过,算作亲友爱的离别,然后准备下重笔填写茍黄萱的“爱情”。

结果…在刑生生和苏定修的英勇事迹下,少年出场才三分钟就从茍黄萱的世界里圆润滚开了。

然而——爱别离,爱情又不是唯一。

从零开始从头培养太麻烦,不如直接用本就与茍黄萱关系不错,又会在劫难中全心全意为她闯朋友性命来收尾。

穷奇设立的爱别离劫本来就是这么运转的。

他们毫无自知一脚踩进这个深坑,还在沾沾自喜。

直到留守观察的苏大师他们发现解决掉养舅后,茍黄萱的危机飙升,苏定修等人的灵魂也联系不上,这才反应过来。

穷奇受伤严重,在包围之中苦苦挣扎。所以劫难运作得很快,在感受到茍黄萱已经付出真心,沉浸在幸福的巅峰时,咔——

天灾会将他们留在最爱茍黄萱的那一刻,也会让茍黄萱永远记住。最后几分钟的时光将在她漫长的余生中,酿成包裹着甜蜜与痛苦的毒酒。不舍得扔,也不舍得喝,甚至不敢去看。

看到会哭,想起来会哭,听到生日也会哭。兜兜转转,永恒凝固的灾难吞噬掉她,只留下一具躯壳。

活下来是最勇敢的人,因为那是最痛苦的事。

恰如那句话,没有谁能够打败在记忆中越来越美好的白月光。

自那天起,没有任何一种幸福能将茍黄萱从深渊中救出来——此即最极致的爱别离。

在那一刻,张宝丹是真的绝望了。

“它好过分,它骗我们…我们想救你的,却成了拖你下水的靶子……”

张宝丹泣不成声,不敢细想茍黄萱万一真听了刘婷婷的话,掉头就走……

那……

“穷奇手段毒辣,你家小辈又是爱别离的宿主,你居然这么冷静。”

仙人狐疑看着她,眼中有着好奇。

茍天机没应声,脑海中浮现出玄雅跟她说过的话。

最初,茍天机不介意收养茍黄萱,但茍地知很介意,甚至是埋怨的。

凡人寿不过百载,对妖怪来说,不过是打两个盹的功夫。养个小孩,并不是大事。

可如果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反而会带来种种不便。人妖殊途,是饱尝辛苦的茍地知最明白的道理。

茍玄雅说服茍地知的理由,是茍黄萱的本能反应——

原本,茍玄雅一直是瞒着她的。

直到茍黄萱六岁时,午睡中的茍玄雅没注意自己显露了真身,化为一条细长近人高的巨犬斜躺在地上。她正睡得迷糊,突然感觉腹部一阵微弱刺痛。

等茍玄雅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小小茍黄萱举着菜刀,努力在她的肚皮上划来划去。那一瞬间,茍玄雅想到了很多被辜负,被抛弃,被猎杀的妖怪,怒目圆睁,毫不犹豫将茍黄萱掀翻按在地上。

小小的人即使被巨兽袭击,无法翻身动弹。却依旧忍着剧痛,用刀划着细犬的肚子。

茍玄雅靠近了,才听到她在喊:“妈妈!妈妈!再坚持一下!”

茍玄雅告诉茍地知,说:“她不知道我的身份。她只知道,她午觉睡醒,看到妈妈不见了,客厅里却躺着一头巨大的狼。娘,你看过小红帽的故事吗?小萱以为我被狼吃掉了,才效仿猎人的行为,想要把我从狼肚子里救出来。”

“我问她不怕吗?她说她怕,她怕鬼,怕高,怕见血。但只要想到她再怕下去,我就要永远离开她了,她就什么都不怕。”

“我相信了她,不再隐藏我妖怪的身份。而我的小萱也很乖,后来,她看电视都会把道士画的符遮起来,生怕我被驱走了。”

思绪从茍地知那张错愕沉思的脸上收回,茍天机静静旁观着,等待自己出手的时机。

面对仙人的疑问,她随口道:“穷奇能对她用的,不过爱别离苦。巧了,我一直觉得,茍家不是她成为变数的根本原因。”

*

茍黄萱还在哄着张宝丹:“丹丹,你是关心则乱,都忘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苦难自渡,人生在自己的手中,我就是最大的变数。有人救我,我便伸手借他的力。同样,走到最后一步,我也有着能救别人,救自己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