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
然而,老人闭上眼安静没多久。一股神奇的力量让她重新起身。
老人愕然发现自己无法入睡了。
而那具整整老化了几十年，各方面机能都衰退到极点的沉重躯壳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及其舒畅的轻盈。
她的t眼睛看得格外清楚,甚至能看到“爱心志愿者”的每一根头发丝！
“老婆子我这是怎么了？！”
老人惊叫。
“没什么，你死了。一般来说,灵魂会保持死前最后一瞬的外貌，根据怨气的高低决定状态。”
扎着马尾的女孩补充,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茍黄萱,恰好是个鬼差。你走的坦然，怨气极少，灵魂自然是轻快的。我还输了点阴气,让你更加舒服点。”
短短的两段话，老人对茍黄萱的态度骤然亲近起来。
何止是舒服啊，她简直是从地狱困难一秒切换到了天堂无双。这种前所未有的健康体验,让她左看右看,恨不得现在去参加个铁人三项。
“欸？我也能出来？我还以为我享受了死而复生的额外生命,灵魂会被那个大姐姐收走作报酬呢。”
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胖子缓缓从橘猫的身体里钻出来。他小手不太安分，一脸稀罕地摸索自己身体。
“喵~”
最后走出的是一只肥肥胖胖的橘猫,它一出来就伸了个懒腰。两只爪子使劲，把在自己身体里的房客小胖子一把推开。橘猫亲昵地走向老太太，熟练的空中打滚要抱抱。
“欸小没良心的，奶奶明明是先认识了我。”
小胖子拎着猫的后颈皮薅入怀里，兴高采烈的凑到了老人身边,
“奶奶是我啊,我是那个三金啊。谢谢你，养了我一辈子。不过我当时走的太快,都没跟你说，对不起。”
茍黄萱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熟人，她略带惊讶：“你是程鑫？小名三金的那个？”
“你认识我？”
程鑫分出眼神，完全不认识茍黄萱。
“哦，是这样的，我认识苏警官。偶然入梦，知道了一些…”
茍黄萱简单说了说，反问小胖子，
“倒是你，据我所知，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苏大叔以前还想招你的魂，没招回来。他以为你投胎去了。你怎么还从一只猫的身体里钻了出来？你刚刚说的死而复生……”
苏定修的名字一出来，小胖子刷一下亮了，嘴角咧开笑。然而随着茍黄萱讲述完程家的丧事，苏家父子的心结，他渐渐沉默下来。
直到听到茍黄萱的询问，小胖子才说了自己遇到的事。
他强调：“不是我强/占了三斤的身体，是当时的它处于濒死状态，我进去续命。后面我沉睡了，三斤的灵魂仍比较弱，我偶尔还能感知外面的事。”
“怪不得奶奶总觉得你熟悉。欸，跟老婆子走得近的……那，那几个不孝子孙来村里闹事，是你帮奶奶叫的人吧。”
老人总算弄明白了乖乖突变之谜，小心问了当年的事。
小胖子点点头，把在他怀里挣扎的橘猫拍了拍，感慨：“是，但又不完全是。沉睡以后，我只能蜷缩起来，什么也做不了。当年，奶奶你遇到危险时，是它主动将我唤醒，把身体的控制权给了我。”
“喵～”
橘猫挣扎着，满脸不爽，却没真的去咬小胖子。他们一手一爪互相打来打去，不亦乐乎。
“好嘛，两代猫王争霸。”
弄清楚事情经过，茍黄萱发现，老苦因为三金化猫的事，在生命的最后并没有完全绝望，甚至是主动而欣然的赴死。
换言之，老苦大大不成功！和茍黄萱所背负的爱别离一样，培育完全失败。
一想到穷奇多年苦心输给了一只猫，直接损失一苦。茍黄萱感到心头一阵轻松，也忍不住调侃起小胖子和橘猫打架的画面。
急匆匆跟着赶过来的妖怪们也能看到，听到鬼魂的动作与话。她们保持着安静，将场地留给互相陪伴了几十年，却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三方会面的两人一猫。
只有苏定修宛如无头苍蝇一般，一变抚摸着冰冷的老猫，一边漫无方向的扫视着空气，问茍黄萱——
“你在和谁聊天？三金…三金在这里吗？为什么我看不到他？”
茍黄萱一拍脑门：“抱歉，被老苦自我消解的好消息冲昏了思绪，忘了给你开鬼眼。”
“让我翻一翻鬼差手册。嗯，让凡人也能看到鬼的技巧在哪一页……”
“牛眼泪，抹在眼皮上，拿走不谢。”茍地知幽幽递出一个小瓶子。
“这两片柳叶已经施过法术，沾水抹之。”
茍天机抽出两片嫩绿绿的叶子。
茍黄萱左看右看，决定来一个组合技。
苏定修将泡过牛眼泪的柳叶擦在眼皮上，迫不及待睁开眼。他如愿以偿，看到了少时的玩伴。
“嗨，苏定修，好久没见了。哇，你现在都变成这么高的大人了。”
小胖子笑嘻嘻开口，一点都不生分，满是好奇，
“听那个小姐姐说，你已经是刑警队长了。你抓过多少犯人啊？你遇到过抢银行的吗？刑警出动是不是特别威风？就跟电视里演的那样，超—酷——的枪战！”
苏定修本来不知道和小胖子说什么。但程鑫的几句话，成功让他破涕为笑，耐心解释起来。
小胖子边听边发出惊叫，恨不得让苏定修现场抓个贼。
老人也听的乐呵呵。
“哇呀，苏定修过出了非常精彩的人生，完全是我哥梦寐以求的晋升速度啊。”
小胖子很高兴，两只手撑着下巴，高兴问道，
“那你除了当警察，日常还喜欢干什么？你有没有买好多好多的漫画？我们一起打的电子游戏，你通关了吗？出续作了吗？对了对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想攒钱买一个足球…你有没有买我推荐的那款？”
苏定修愣了一下。
时隔20多年，他在记忆的深处找了又找，尴尬道，
“呃，漫画我一本没买，游戏也没打了。至于足球…我都快不记得这事了。只记得小时候我一个朋友送的足球坏了，再没踢过。”
“这样啊……”
小胖子泄气地皱起眉，继而又兴高采烈，
“那苏定修一定是接触了其他更好玩的吧。”
“没有。”
苏定修低下头，嘴唇蠕动着，小声承认，
“工作上的压力已经很大了。为了能做到更好，我下班了也会时时思考案件的细节。没有什么爱好，除了臭名昭著的犯人，也没认识什么人。连烟…都因为对身体不好，我怕还没到省级，就先查出肺癌，戒掉了。”
“啊……”
小胖子往后一仰，双手抱着头，唏嘘，
“苏定修，你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生啊？你怎么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我……”
小胖子忽然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苏定修想说的话。
他外貌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却踮起脚尖，胖嘟嘟的手拍在苏定修背上，
“苏定修，生命不是这样度过的。我知道，我听说了的，你总是在为我与哥哥的事感到愧疚，感到负罪，你不舍得浪费你的生命。我猜，你是不是在想，我变成了一只猫，畜生一样的度过了20多年，这是多么令人伤心的事。”
“呸。苏定修你听好了，你自以为是的赎罪，而用来复刻我哥的二十多年时间，对你来说就是一坨！是啊，民众们有了一位负责任的警察，坏人们有了个可怕的对手。但是对你来说呢？你有什么？你的人生除了升到省厅，单薄的就像一张空白的纸。”
“我就不一样啦，虽然我是只猫，但我是全天下最快乐的猫。我带着小弟横行霸道，承包所有垃圾点。隔壁老大都对我俯首称臣，甘愿接我的小弟去做接班猫。我还有奶奶，还认识了只傻不拉叽的布偶做我军师。我们一起走过春夏秋冬，每天都在制造新鲜事，有最后离别的哭到心死。”
“就算最后沉睡的十年，还有猫和奶奶陪着我。”
“生命的精彩程度不是比时间长短，也不是比谁是人谁是动物。我过好了自己的一生，可你，却毫无自己的想法，甚至没有点爱好。”
“苏定修，你这样都让我怀疑。究竟是谁被砸死在了那个巷子口了。”
“是我。”
面对小胖子一连串的质问。苏定修缓缓垮下肩，他痛苦，又清醒，
“是我死去了。我知道的，我知道大星哥救我是职责，是为了让我好好活下去。知道你的死不一定全怪我们家，怪我父亲。小欣姐也劝过我的，这些道理我都知道。”
他忽然转过身，半蹲下来，虚虚抱着自己儿时的好友，嚎啕大哭——
“但是你们都不在了啊！没有谁能够代替你们原谅我！我找不到你们，我见不到t你们，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的人生？程鑫你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你会为了布偶死去而哭到心死，那你为什么不想想我？”
“在你的葬礼上，在你妈妈的质问下…我早就已经把眼泪哭干，我也在那一天死去了！没有谁能够代替死者来原谅人，道理我都明白，可我真走不出来。只有你，只有你……”
只有获得当事人的亲自谅解，才能取得煎熬内心的暂时平静，才能缓解失衡的人生。可是苏定修不敢，不敢说出口。
要求受害者为了自己内心的平静，必须原谅自己。这是何等不要脸的行为。